第二百零一章 揣测
驿馆后花园里,斜雨如雾,正是衣鬓飘香,叠翠偎红。 一行人走在曲折的六棱石子小路上,映着满园怒放的玉树琼枝,风姿绰约。 后花园依旧仿了传统的苏式园林的模样,与瘦西湖的风光有几分想像。东面约占半亩地的清淑园,几乎遍植了琼花。花海馥郁,此时正开得纷纷扬扬。 “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清淑二字的出处,大约便从此诗中化来。温婉瞧见园上黑底烫金大字的匾额,便随口吟诵,引得夏兰馨连声称赞,道她此句与那匾额都比得贴切。 前人夸赞琼花的诗句,众人十分熟悉,如今却觉得那些盛赞万分不及其一,写不出琼花的美丽。 皇城之中没有琼花,众人往昔都不曾亲眼目睹琼花的荼蘼,今日却在这扬州郡不大的驿站内饱了眼福。 春雨之中芳香扑鼻,偶有微风吹动簌簌花起,如雾如露,不知落了几重。 虽不如厚土祠的有名,这满园琼花已是楚楚动人。 楚朝晖边走边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扬州的琼花,心内赞美不已。 先帝定都姑苏之前,她与楚皇后姐妹二人一直住在洛阳。 姐妹二人一喜静一喜动,meimei嫌弃朱瓦红墙的宫殿太闷,愿意时常随父皇出行,她却宁愿窝在宫内,与宫人们远观闲亭落花,做些针线刺绣打发时光。 细细想来,原来一切都有因果。meimei打小视野便比自己开阔,随着父皇走遍大江南北,学了好些参政议国、甚至是为君之道。 也是因此,meimei行事稳妥老练,打从拥有皇后之尊的那一刻起,便称职地挑起母仪天下的担子,不管在前朝还是后宫都能游刃有余。 楚朝晖其实是羡慕的,meimei接受命妇们觐见时、meimei主持盛大的宫宴时,还有meimei谈笑间处置后宫琐碎无章的事务时,那雍容华贵又尊宠无限的风度,无一不叫她折服。 有时,楚朝晖也会庆幸,幸好当日丈夫一力推脱了帝位,没有将她丢在高处不胜寒的凤鸾殿后位宝座上,才有她这些年的育花种草、逸致闲情。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两姐妹各自有想要的生活,也算是各得其所。 如今纵然丈夫不在了,还有儿子相伴,岁月依然安好。 楚朝晖扭头,望了一眼身旁擎着雨伞的儿子,那高大的身形令她欣慰,觉得后半生依旧有依靠,眼里噙着舒心的笑意。 慕容薇与夏兰馨并肩,由宫人撑着一把淡青色素底绘石榴红折枝花卉的朱缨绢伞遮雨。 华盖极大,将两人都严严实实护在伞下。有雨珠顺着伞沿石榴红的串珠流苏滑落下来,涓涓轻流晶莹剔透。 慕容薇接了串珠流苏上淌下来的雨珠,却又不尽兴,俏皮地伸出手去,采撷江南如雾的雨丝。 夏兰馨怕她着凉,便去扯她的衣袖,天水碧的衣袖从披风里露出来,如一汪凝眉的翡翠,比荫荫夏日的娇绿更浓,两个人笑笑闹闹好不随意。 苏暮寒与母亲便走在二人身后。他换了一把竹骨青绸水墨绫的大伞,遮住母亲孱弱的双肩,自己却有大半个身子淋在雨中。 冰冷的雨丝也不能叫他那颗依旧烦躁的心有片刻安宁。 前面那对打打闹闹的身影灵动,慕容薇身上淡粉的披风与夏兰馨的水红绫裙交织在一起,合着绿树白花,如一幅最细致动人的工笔。 慕容薇瞧着心情愉悦,浑然不见方才的怒气。是她掩饰得太好,亦或根本就不在意与自己的争吵? 那窈窕的身影不时牵动着苏暮寒的视线,满园琼花都失了颜色。 苏暮寒没有赏花的心情,只透过雨丝黯然神伤,却了然明白又有些什么东西截然不同了。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长大了,便不能回到从前。如同水从来不能倒流,那些个年少的时光已然不会再有。 多希望岁月的指针可以回转,回到他心无牵绊,她烂漫依旧的年少时候。 望着一袭樱花粉繁绣卷草纹披风的女孩子娟秀的背影,苏暮寒蓦然记起,已很久不曾见她着过紫衣。
苏暮寒喜欢紫色,最喜欢看慕容薇着紫色的月华裙。那流光溢彩的高贵紫色与繁复的月华裙辉映,最能衬出慕容薇清湖潋滟的绝世之姿,他心里的女孩子就该那样的倾国倾城。 而流苏说,得了慕容薇的吩咐,尚宫局里连着几月都不曾为慕容薇制过那种十二破的月华裙,只怕以后也不会再做。如今慕容薇的衣衫都是依着定例来,全换做普通样式的宫裙。 不但如此,连往常那些奢靡华丽的衣裙,慕容薇也似乎不再喜欢,都吩咐收了起来,只在年节时拿来应景。 最后一次见她着了紫色月华裙,应是大年初一的寿康宫里,那还是流苏特特将新衣从璨薇宫送去,她才勉为其难。 那时慕容薇目光闪烁,立在老太婆身后,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玩味。 苏暮寒脊背一冷,撑伞的手倾斜,伞上便有雨珠顺势滚落如线。 当日恼着秦恒把联姻的话含蓄说出,苏暮寒把心思都用在他的身上,却忽略了慕容薇眼里的复杂。 难道自己除夕夜故意露出的麻绳与孝衣,在那时就已被她看穿?才有了后来沧浪园里,她毫不留情的质问? 苏暮寒胡思乱想,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前头人身上。他清晰地发觉慕容薇的装束变得越发清淡,眼神却越发锐利,与宫里那大命的老婆子有了几分相似。 这几年对皇祖父与皇祖母的恨如滔滔江水,一刻也不曾停息,苏暮寒时常在心里暗骂这一对老东西。 想到除夕夜的功败垂成,苏暮寒不怪自己心狠,反而眼睛微眯,又在心里暗骂了几声。诅咒着皇祖母,说什么伉俪情深,怎不随着一同咽了那口气,住进地下皇陵。 宫内经过整顿,不说铁板一块,自己行事却越发艰难,也不晓得苏光复所说的自己人又能成多大事。苏暮寒心上沉重,一时思绪狂舞,收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