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机缘
医得了自己,不见得能医治好皇祖母。可若是不试,岂不是连希望都全部放弃。 在慕容薇心目中,皇祖母该是不输须眉的奇女子,是与皇祖父一起指点过西霞江山的一代巾帼,绝不是如今混沌不清、垂垂迟暮的老妪。 慕容薇思绪纷纷,心情激荡,却深知没有叫母后放心的底牌,只能再一次走夏钰之的路子。 给皇太后诊病,夏钰之的分量也不够,所以只能说动夏老太君。 慕容薇相信夏老太君期待皇祖母康复的的心情与自己一样,才敢放胆求夏钰之帮忙。外书房内,两人合计良久,夏钰之终于被慕容薇说动,同意向祖母开口。 浣溪堂内,夏老太君听了罗绮的禀报,阖着双眼半日没有张开。手内佛珠轻捻,光滑油润的108颗小叶紫檀手串在掌心缓缓掠过,温暖而又苍桑。 她从前是不信神佛的,自从乔浣霞大病,她的腕上才挽了佛珠。日复一日,捻动佛珠念一句阿弥陀佛,便成了她寄希望于神佛保佑好友的安慰。 若在平时,她心内早斥责一声慕容薇胡闹。 只是,夏阁老抄了宋潍源的折子,夏钰之隐过出岫一节,详细禀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叫老太君不敢妄断。她吩咐罗绮为自己更衣:“是与不是,陪我过去看看。” 老太君多日不出浣溪堂,今日居然到了二门。夏钰之听了禀报,与慕容薇一起迎出书房。 迎着银发翩然,带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太君,慕容薇如今只以她好友晚辈的身份,殷切又恭敬,等着她下最后的结论。 女孩儿弱质纤纤,立在庑廊下一丛茂密的芭蕉前,身上披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象牙白的宽袖小袄饰着黑色风毛,绿色及地锦裙,只以金银两线散绣零星的蔷薇,发髻斜挽,簪几朵点翠花铀。 眉目如画,仪态万千。这样沉静内敛的女子,恍若回到了多年前,她的好姐妹立在身畔。 几日不见,这个女孩子表情更加沉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幽深无波,重重心事,便是她也无法窥探。 莫浣莲宁静柔和的一眼,带着深深的探究,似要看穿慕容薇的心底。末了,却化做一声悠长的叹息:“真像,与你皇祖母真像。” 慕容薇从容站立,报以淑婉的笑意。眼波无痕,恍若一泓清澈的湖水,对老太君探究的目光不闪不避。 夏钰之驱前一步,搀住祖母往书房里走,罗绮与冷雨垂手侍立,守住书房的外门。 莫浣莲坐在窗下,瞧着孙子递上来的丸药,再看看罗讷言工整的瘦金体,眸色无波却有暗流涌动,平平淡淡地问向慕容薇,“宋维源的折子是你教阿钰推波助澜?” 慕容薇对老太君极为恭敬,“的确是阿薇得了这个机缘。” “你既认定姓罗的小子可行,为何不直接引荐给你的母后,偏要费这些曲折?”老太君抿了一口孙子奉上的茶,将茶碗往几上重重一顿。 “老太君,此事摆不上台面”,慕容薇微微摇头,带动耳垂上碧绿的垂珠缀轻轻晃动:“我久居深宫,从未踏出京城,哪里寻得一位能治病的民间医生?” “那,你便对老身说说,究竟是从哪里寻得?”莫浣莲转动腕上的佛珠,锐利的眼光一闪即逝。 老太君必然有此一问,慕容薇没打算说谎,而是选择了坦诚相对。 “若只说神佛所托,老太君自然不信;若是费心撒谎,自然又过不得老太君慧眼。阿薇只能说,也是偶然得了机缘,也或者,正是神佛相助,阿薇才能得此机缘。” 女孩子不闪不避,双目熠熠,莹亮璀璨,“老太君,今时今日,阿薇无凭无据,只拿一颗儿孙晚辈对皇祖母的孝心,来求她老人家昔日的好姐妹。” 莫浣莲不敢说自己慧眼如炬,毕竟阅人无数。一汪清水,澄澈见底。她从面前女孩子晶莹的双目中瞧不出一丝退缩与畏惧。 那样的锲而不舍,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性子都与老友相似。再三捻动腕上的佛珠,那机缘二字,叫她无处可寻,却又不由不信。
恍若时光倒流,老友如朝露明珠,俏生生立在自己前头,也与她细说着机缘。两人相携相持,从民间少女,一路相携直至站上高位之巅。老友说,那便是她们的机缘。 寂寂无声,唯有铜制沙漏的声音从容舒缓,如枯叶从枝头飘落,静静归于尘土。 “尚荣院里,心眉娘家jiejie的病好些了没有?”老太君忽然提高了声音,喊着外面的罗绮。 罗绮匆匆挑帘,曲膝回道:“这几日还是老样子。奴婢昨日去问了,二夫人说,若是吃三帖药再不见好,便烦夫人从宫中请个太医瞧瞧。” 老太君口中的心眉是夏钰之的二婶娘,娘家姓庄,有个jiejie嫁在湖北,姐妹二人多年不曾相见。 今次夫君进京述职,庄氏求了夫君,跟着前来探望嫁在夏府的meimei。 庄氏是十几天前到的。姐妹见面,原是喜事,二夫人庄心眉回了老太君,从府中辟了清静院落给jiejie姐夫暂住,姐妹两个也好时时亲近。 庄氏来时曾给老太君叩头,极温和贤淑的性子,与二夫人相似,老太君看着也喜欢,还嘱咐多多走动。 谁知来的第二天庄氏便染了病,身上起些红斑痘点,又疼又痒,吃了多幅药材总不见好,一直拖到了今日。 老太君沉声吩咐夏钰之:“带上姓罗的小子去你婶娘那里,说是寻的民间医生,给夫人瞧瞧。 夏钰之领了命,命人传了罗讷言,带他去了二房。 书房内只余慕容薇与莫浣莲,对面枯坐。 慕容薇等着老太君发问,老太君偏偏只阖目捻动佛珠,就像入定一般。慕容薇心内惶惶焦躁,如坐针毡,便是此刻真实的写照。 老太君缓缓捻动佛珠,嘴唇无声翕动,一声一声庄严又神圣。慕容薇蓦然明白,老人家心中的焦躁不会比自己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