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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飞来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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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天安门向南,有一条极为宽阔的大道,叫“千步廊”,大街两侧是一片巨大的建筑群,外面有一道极为高大的围墙,红砖碧瓦煞是肃穆。

    大清朝的神经中枢大多就在这“千步廊”两侧,东面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等官署,而西面则是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职衙门,各个衙门的大门外都有数名高大威武的丘八站岗,所以一进入这条大街,就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难怪北京其他大街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而这里却是悄然无声,只有一些办理公务的大小官员行色匆匆。

    李元宏来到东侧第三个大门外,给看门的衙役递上了认书,衙役翻看无误后,直接将他带进去。

    户部衙门面积极大,李元宏被带的东转西转来到一排瓦房前面,上面房子上面一块小匾,上书“抄录房”三字,衙役通报后不多时,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胖乎乎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打量了一下,对李元宏说道:“你就是李元宏吧,我福建清吏司正好缺一个经承,你来的正好,今天就开始办差吧!”

    “卑职初来咋到,很多不懂,还请大人多多包涵,这福建清吏司的经承是做什么的?”李元宏初涉官场,说这话甭提有多别扭了。

    “哈哈,简单,很简单,福建省和直隶交上来的钱粮帐,必须由经承重新抄录上交堂官,字体必须用正楷,笔迹必须清晰工整,而原件就交于档房归档。”胖子倒是不厌其烦的解释。

    李元宏心里暗喜,原来就是一个抄录员的伙计啊,这个太简单了,幸好不是行章作文啊。

    按照户部的规程,抄录奏册本来应该由笔贴式抄录,所谓笔贴式就是专门赶一些写写抄抄的工作,但千万不要小看这些笔贴式,因为他们大都是满人,这笔贴式的职位就是专门为这些满人预备的职位,以为进入仕途铺路,近代有很多后来成为封疆大吏的满人,都是从笔贴式作起的。

    但是这些满人一个个养尊处优惯了,让他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大量的文书,谁也受不了啊,于是便有了经承这种或明或暗的职位了,也就是清朝户部规程上没有编制的职位,大量抄写的工作基本都由经承进行,而那些笔贴式除了进行汉文、满文、蒙文之间的翻译工作以外,就无所事事养尊处优了。

    而李元宏就是这种没有编制的临时工了。

    李元宏被安排到一间偏房,房中密密麻麻摆了五张枣红书案,四个经承年纪约有四五十岁,一个个热的满头大汗,敞着衣襟,坐在书案旁喝茶聊天。

    刚在一张空书案旁坐下,就有人捧着一厚摞子文书往案上一顿,李元宏当时就傻眼了,要抄这么多啊,再看看其他经承的书案,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盏茶碗,一方端砚。

    李元宏明白了,这里根本不是缺人,而是缺真正做事的人。

    其他经承们也注意到来了新人,不过打量了一下,又继续他们的话题,无非是什么斗鸡玩鸟,八大胡同之类的玩乐之言,个个涂抹星子乱飞,吹的是红光满面。

    李元宏也不理他们,自顾自翻起一本文书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直隶报上来的奏销文书,也就是直隶藩司从三月到十一月这九个月花费的钱,放在现代说,就是公款报销。

    各省本有藩库,在做一些事情比如水利,赈灾,驿站等的时候,先从藩库里提钱,但是藩司的钱大多是国家的,所以必须将帐目上报给户部,由户部在各省上缴的银钱中相应减除。

    李元宏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直隶上报的第一本就是赈灾款项,密密麻麻有整整一本,最后归结起来,赈灾共用了一百二十万八千七百多两银子,他又仔细翻了翻具体项,从湖广购进的赈灾粮食,大约就花费了一百万两白银,运费大约十一万两。

    一百多万两银子买粮食?那得是多大的一座粮山啊!

    但李元宏清楚记得,自己路过直隶的时候,虽然也见过官府搭建的粥棚,但里面要么没人熬粥,要么熬出的粥清可见底,粥棚外面饥民如海,绝大部分人从早排队到晚上,却连一碗清水稀粥也喝不上,粥棚外面反而是饿死人最多的地方了。而一过了运城,干脆连粥棚也见不到了。如此这样,那么多的粮食跑哪里去了?

    不过李元宏倒是先干正事,将帐目文书端端正正的抄在空白纸卷上,只是在抄的时候,刻意记下了其中大量的数字。

    中午吃饭,他只啃了一块随身带来的馒头,就接着抄录,经过一天时间,终于把厚厚一本完成了。

    李元宏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这才发现其他经承已经散了,于是也整理了一下笔墨纸砚,走出户部大院。他刚一走出大门,就听见有人叫他的字,正奇怪间,只见一个头戴瓜皮绸帽的男子跑上前来,拱手道:“尊驾可是李元宏?”

    李元宏纳闷自己在京城不认识谁啊,点了点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却听对方自我介绍道:“在下是直隶藩司钱粮道的都事冯远望,您是户部福建司的,您可是我的上司啊!”

    一句话倒把李元宏说蒙了,他知道,经承虽然是户部的,可连个九品官都不算,充其量就是个的抄写员,而且还是个临时工,吏部没有存档,什么时候想炒鱿鱼就能炒的角色,比笔帖式还不如。而藩司的都事可是个从七品的官,比知县只小一级,自己怎么反倒成了他的上级了?

    冯远望见他莫名其妙,呵呵一笑,拉着李元宏的衣袖道:“今日咱哥俩有缘,走,涮羊rou我请客!”不由分说抬脚就走。

    说实话,李元宏最近一个多月都没吃过rou了,甚至连顿大米白面都没吃饱过,现在有人愿意请客,他当然乐意了,于是跟着冯远望来到一家饭庄,饭庄的小二显然熟识这位冯都事,也不问,就殷勤的带二人径直来到二楼一间雅座。

    不一会儿,一架热腾腾的铜炉铁锅,五六盘鲜嫩的羊rou,白菜腐皮陆续端上,另外还有一壶烧麦酒。

    冯远望笑着端起酒杯连连敬酒,李元宏一边大嚼羊rou一边大口喝酒,连与冯远望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不一会儿,桌上的羊rou一扫而空,冯远望连忙又叫上了五盘,李元宏这才不好意思笑道:“不必不必,我已经吃饱了。”

    冯远望看到李元宏喝的是红光满面,知道是时候了,说道:“年兄,你是陕西人氏吧,我祖上也是陕西人,后来迁到山西的,咱们可以算是老乡啊。”

    在清朝的官场,同乡观念十分浓厚,一说到是老乡,通常都被认做自己人,凡事都会有所照应,所以冯远望先和李元宏拉近关系,以便说话。

    但李元宏却没有什么老乡观念,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冯远望接着说道:“年兄今天第一次点卯户部,可曾见到我直隶藩司的赈灾奏销的帐目了吗?”

    李元宏心里一动,点了点头道:“见到了!”

    “唉!我们直隶今年太惨了啊,到处饥荒,百姓饿死不少,而咱们藩司郭熊飞郭大人刚从江苏按察使迁升,人地不熟,一接任就遇到这等大灾,实在是难啊。要说咱们这个郭大人,可真是勤政爱民的好官,当时直隶藩库只有二十六万两银子,他全部提出购买粮食,还向商贾借了一百万两,他自己也把养廉银子拿出来了,像这样的好官现在不多了啊!”冯远望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

    李元宏心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但吃人家的嘴短,只好也陪他叹息一声。

    冯远望见状,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推给李元宏,李元宏低头一看,骇的猛然站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张50两的银票,惊道:“这是干什么?”

    冯远望探过身来,低声道:“这是给直隶百姓的买命钱?”

    “此话怎讲?”李元宏纳闷,50两买命钱?这直隶的老百姓还真便宜。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年兄暂时将我直隶的奏册压下,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了。”冯远望故作轻松的喝了口酒,斜眼看着李元宏。

    李元宏有些不明白了,第一,如果直隶布政司想拖延奏册,只要上交户部的时候晚些时日就可以了,为何还要这般麻烦呢?第二,自己这个经承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吏了,最多就相当于现代的科室科员的级别,哪里有这么大的权利将一个省的奏销文书压下十天半个月呢?

    见李元宏诧异的目光,冯远望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解释道:“按照大清律例,直隶布政司的奏销文书,必须次年四月上报户部,遇到大灾之年,必须即时上报,所以我直隶提前了四个多月将奏销文书送于户部,但是,直隶每年对第二年的评估收支的文书,必须次年正月上报,也就是说,今年我直隶藩司奏销反倒早于‘冬估’,如此这样,来年直隶的开支将入不敷出了啊!”

    李元宏听懂了,也就是说,到了明年,直隶赈灾的前四个月的赈灾款就不能奏销了,也就没有赈灾的款项了。

    冯远望接着说道:“如果能推迟半个多月,我直隶‘冬估’文书一到,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嘛,所以年兄,为了直隶数万百姓着想,你一定要帮这个忙啊!”

    李元宏有些动心了,他在直隶沿途看到的凄惨景象浮现在眼前,如果能为这些穷苦百姓给予些帮助,他是义不容辞的,随即道:“我一个小小的经承,如何能将奏销文书压下呢?”

    冯远望见他口气松动,大喜道:“这个简单,衙门里的门道多着呢!你明天可以推脱笔迹潦草,抄写慢一些,拖它三天,再告个病假,拖它五天,等抄的差不多了,再装做不小心将砚台打翻,又可以拖它四天,有这十二天,‘冬估’文书必到。”

    50两银票被塞进李元宏的口袖筒,二人吃喝完毕,各奔东西。

    现在有钱了,李元宏又顺便带了一壶好酒,一只烤鸭给庄师爷,虽然一直看这个垃圾师爷不顺眼,但好歹也是林则徐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让咱心情好呢!

    回到客栈,将酒rou朝庄师爷面前一摆,庄师爷立即喜笑颜开了,一边大吃大嚼,一边道:“我说的没错吧,你今天收了多少钱?”

    李元宏自豪的将银票往他面前一摔,笑道:“你可劲的吃,咱现在有钱啦!”

    “啊!50两,怎么会这么多?虽然你去的是户部,同寅之间的额助也不会超过十两啊!难道现在的行情变了?”庄师爷拿着银票左砍右看,好像怀疑是假的。

    李元宏感到受到了侮辱,一把抢过银票,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谁知刚讲完,庄师爷一下将嘴里的烤鸭吐在了桌子上,指着李元宏大骂道:“你这个蠢货,你上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