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娟娟颈部靠近肩膀的地方,被高温电熨斗烫伤了一块拳头大的皮,美丽细长的脖颈现在肿胀得像一个红馒头,火辣辣地痛。 但更痛的地方是在心里。 如果说突如其来的熨斗让娟娟娇嫩的皮肤被烧焦了一块,那么让她的心受到炙烤般煎熬,是江晓娟那几句尖酸刻薄的话:你凭什么啊?一个农村户口,还妄想嫁到城里?你以为小飞真的会和你结婚吗?他只不过被你暂时迷惑,最后一定会抛弃你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识相的话,你乖乖退出,不要横在我们之间。 不要横在我们之间? 是横在我和江晓娟之间吗? 听在娟娟耳里,我和那个蛮狠女孩之间确实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所谓去雁湖,我胸膛上的唇印!还有,这个女孩的上门声讨打骂,不都能证明她的小飞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纯如水爱如痴的陈小飞了。在世俗的偏见里,陈小飞一样被同化,摒弃了她。 就因为她是农村户口。 我所有的承诺都如漂浮在水面的落英花瓣,终归美丽一时,也不过去日的花样璀璨。 娟娟的泪水又止不住暗暗流淌,这是下午她被送到医院抢救包扎后的第几次流泪?她不知道,只要一想起我的背叛,她的泪就会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软弱么?当然,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农村女孩,从来都是怀揣着天真与善良对待身边的人,即便受了伤害,也只能默默蜷缩着,悄悄抚慰自己的伤口。 “姐夫怎么还没有过来呢?”丁美丽在一旁似乎是问谁,但更像自言自语。她脸上和江晓娟打架的时候被指甲划了一道,擦了点红药水,像唱戏的小花脸。 “什么姐夫?!呸!他不配。”丁婉萍很响亮地“啐”了一口,忿忿不平。 已经读高中的丁婉萍剪了头齐耳短发,自从初中毕业,她的个子仿佛雨后春笋忽然迅速生长,已经超过了两个jiejie,浑身更是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她的五官和大姐丁美娟长得最像,但眉宇之间却少了娟娟那种娇嫩,多了一股飒爽英气,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永远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傲气。确实,她的性格和丁美娟太不相像了。 丁婉萍非常清楚,作为一个不幸出生在农村的女孩子,要改变命运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不能依靠任何人,对于她目前来说,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努力学习,有这样一种动力支撑,她的学习成绩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名列前茅,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县一中后,成绩更是牢牢稳定在前三名之内。 下午她放学,听说jiejie出了事,马上赶到医院,通过丁美丽的讲述基本判断出事件的本质,她准确地认定打人的江晓娟一定是我的同事兼新女朋友。换句话说,我已经移情别恋。否则,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对另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孩大打出手呢? 丁婉萍恨恨地对娟娟和丁美丽说:“我早就看出姓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从今天起就叫他滚出我们丁家,当然,也不能就这么便宜地让他走,要让他赔偿我们家的精神损失和jiejie的青春损失!” 娟娟的青春损失怎么赔偿?!全心全意的感情付出能够赔偿吗?! 丁婉萍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继续声讨我:“要向化工厂反映他道德败坏的行为,让化工厂处分他开除他,要让他的父母承担经济赔偿……” “不要说了!”丁美丽突然大喝一声,阻止了丁婉萍滔滔不绝的言语。丁婉萍想要和丁美丽争吵,却看到娟娟已经满脸是泪,痛苦地闭着眼睛。 我就在这种暂时的沉默中走进病房。 因为在派出所耽误了几个小时,进病房天已经擦黑,病房里没有开灯,依稀看见丁美丽和丁婉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屋子里寂闷得没有生气。“怎么不开灯呢?”我问,没有人搭理。我站在门边顺手开了灯,灯一亮,首先看到丁婉萍美丽脸庞上的冷若冰霜。 冷冷得像一把无形剑刺穿我的心脏。 下意识刚躲开丁婉萍的锋芒,丁美丽满脸疑问又如无边的网将我罩住。 然后,我就看到了娟娟满脸流淌着的泪水,她的颈边,那一个虽然被白纱布掩饰仍然触目惊心的烫伤。 我颤颤巍巍喊了声:“娟娟。”自己的眼角早已忍不住酸楚,涌出悔恨的泪。娟娟睁开眼,看见是我,费力地把脸扭向一边。 “娟娟——”又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如琴声末了的颤音,丝丝萦绕。 “虚情假意!”丁婉萍冷冷地“哼”了一声,讥讽:“你继续表演啊,不要脸!” 我回头,乞求般望了丁婉萍一眼,她把脸掉开,不愿看我。 丁美丽低声说:“姐——jiejie不想看见你,你先回吧。”病床上的娟娟听到二妹的话,突然开口:“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丁咩黎和丁婉萍对望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静寂得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我可怜兮兮看着娟娟,但当她的目光直直盯着我时,却感觉无比惶恐,愧疚,让我躲闪她的目光。 “她是谁?”娟娟平静地问。当然指江晓娟,一个咄咄逼人的女孩,一个突如其来让她悴不及防间便受尽伤害的女孩,一个因为我的原因把曾经纯洁的爱情变得浑浊即将摧毁的女孩。 “她——”我无法回答。 “她是你车间里的同事?”娟娟幽幽的声音继续问。 “嗯。”我机械地回答。 “你身上的口红印就是她的?” “……”我觉得舌头干涩得无法动弹,嗫喏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嗯。” “你——喜欢她?” “——不.,不是的,娟娟。”我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叫,一把攥住娟娟的手,带着哭腔摇着头重复地说:“不是的,不是的,娟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不喜欢她,我只爱你,娟娟,我只爱你——娟娟!” 娟娟想抽回她被我攥紧的手,抽不动,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能拯救生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