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之后，我再也不会觉得时间无聊了。 每天下午，我都会早早吃了晚饭，趁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前，准时来到药厂上游的溪岸。 那一阵，电视台正热播香港连续剧《上海滩》，在“浪——奔——浪奔……”的旋律中，我像鱼一样溜出家门。 母亲见我每天这么准时出去，不由心生疑惑，问：“这么好看的电视剧怎么都不看？”我随口答：“到同学家一起看。”说着生怕被拉住似的，匆匆逃离。 晚秋的斜阳有些朦胧，往往我刚走过药厂，早早来临的暮气便弥漫在溪岸两边，坐下，抽一支烟，有时是两支烟，来时的路便完全消融在暮色里，不再清晰。 娟娟来过了么？ 连续几天我都没有等到娟娟，不禁胡思乱想：是不是她没收到信？还是信被她父母发现缴了？我也想问问陈灵泉他们还在小学做工没？但考虑再三还是强压住没有去问。 我宽慰自己：如果约定了时间，那么随着时间的临近，等待会变成一种煎熬；超过时间之后，等待慢慢变成一种失望，直至最后变成绝望。 而现在这种没有期限的等待，因为每一分钟都有可能出现娟娟的身影，等待也就变成了一种有希望的憧憬。 憧憬是幸福的，即使幸福来得最晚也还是幸福，即使漫长的等待有点苦涩也还是幸福，在每一次回家的路上，我都会把暗暗涌起的失望压回心底：明天，娟娟一定会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十多天的等待之后，我最终还是等来了娟娟。 看到朦胧夜色里终于出现她的身影，那一霎间，我的双眼有些酸楚。 立即迎上去。在暮色中站在她的面前。 “你来了？”我轻声问，尽量让话语显得平静。 “你每天都在？”娟娟抬头迎住我的目光，良久。 娟娟这天穿件草绿色的上衣，双手插在裤兜里踢着脚下的石头。听到我“嗯”了一声后，才慢慢说：“前天我到小南门外的石桥——以为，以为你走了。” 再接着无话。 我准备了很久、很多的话那一时刻都如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想问她最近都做什么？有什么打算？话到嘴边忍住没有问。 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她怎么回答？ “小飞，”沉默半响，最后还是娟娟先打破寂静，我沉浸在思绪中，居然忘记答应。“小飞，”她又叫了一声，低若游丝。 “小飞！”娟娟第三声叫后，果断抬头望着我，双眼已含满晶莹的泪花。我心一酸，一把把她拉入怀中。 娟娟的双手还插在裤兜里，我双臂围成一圈把她拦腰箍住，感觉她是那么的羸弱。她不自觉颤抖了一下，任由我抱着，夜风把她柔软的发丝吹起，刮过我的脸颊。 我情不自禁闭上眼睛，用心感觉她的心跳，与体温…… 可能是娟娟双手插兜的姿势贴着我坚持不了太久，也可能是我双臂箍着她过紧弄痛了她，我感觉娟娟微微挣扎了下，以为她要换个姿势，就松开双臂。 娟娟从我的怀里挣脱出去，小跑了几步站住，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理了下额前的发，末了看着我，缓缓说：“小飞，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说完转身就走。 我立时感觉心被水淋了一样，一惊，接着是透心的凉。 紧走几步，档住娟娟的去路。 “行！”我一字一顿坚定地说：“但是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娟娟眼睛里又像有什么，晶莹地一闪而过，她迅速低下头，想要从我旁边的路上穿过，我摊开双手拦住了她。 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掏出几本日记本递给她。 “你拿回去看吧。”我几乎是哽咽着对娟娟说：“这里面就是我对你想说的话。” 说完，迅速转身，大踏步先走了。 ………… 又过了多少天？真得记不真切了。 秋一天一天地凉，秋凉若水。 吐烟圈在秋风中，烟圈丝丝缕缕破碎，彷佛我的心一样，被无尽的思念撕扯着，破碎……我写了很多诗，纸上再没有娟娟这两个字，但轻声朗诵之中，字里行间，却似乎满篇都在呼唤：娟娟…… 彷佛能把娟娟呼唤出来。 也许真的能，因为——我的的确确把娟娟呼唤出来了。 当我在又一个朦胧的暮色中，看到她款款而来，瞬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湿热满面。 娟娟也哭了。 站到我面前的一霎间，她的泪就流淌下来，继而靠近，把头轻轻依靠在我的胸前。 我顺手抱住她，抚摸她的长发，一只手摸索到她的手，紧紧攥住。 秋风吹着地里的绿叶瑟瑟地响，脚边溪里的流水潺潺地流。 我和娟娟就这么抱着—— 相拥而泣。 风很冷，钻进衣领，我把娟娟的外套拉链拉紧，板起她的脸，柔声问：“冷么？”娟娟幸福地摇头，呢喃：“不冷。” 眼睛扑闪一下，又闭上，长长的睫毛还沾着泪花。 我看着夜色中娟娟皎白的脸，忍不住爱怜地用双唇轻轻摩擦她的睫毛，悄悄贴近她的眼，她的眼皮在我唇下动了动，我移开，顺着眼睛滑过她有些冰的脸，渐渐启开，触碰到她脸上的泪痕，有些湿漉漉，有点咸…… 接着，就触碰到她异常柔软的，guntang灼热的嘴唇……娟娟的嘴唇颤抖着，呼出急促的热气，我慌乱地张开嘴，用嘴唇叼着她的嘴唇，想让她安息，但做不到，反而我的嘴唇都跟着一起颤抖，忙乱中我的舌尖笨拙地想要帮忙压住她的唇，却伸进她的嘴里，碰到她微开一条缝的牙齿，用力顶开，和她的舌尖纠缠在了一起，接着，我感觉她的舌尖也小心翼翼地越过我的唇伸到我的嘴里，胆怯又好奇地碰了碰我的牙后，被我用两片唇抓住，轻轻地吸吮…… 岁月如逝，几十年后居然还能清晰地记住当初的感觉？仿佛，唇边依然还有娟娟给我的湿热，恍惚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