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记得那天我在回家的路上异常轻快和兴奋,很想吹下口哨,但我不会。不久我去百货大楼文体部买了把口琴。 以后的深夜,固定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便只剩丁美娟一个人的身影,她白天在教室里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伴着她清脆的笑声,栩栩如生放电影一样每晚必在我脑海里回放。再接着,我悄悄买了本很隽秀的日记本,每晚打开记下丁美娟的一切,她的细微习惯和举动,她的话语,还有很多只敢在深夜才能对她说的话…… 娟娟,其实我早就爱上你了……在我读那些让我心底悸动的名著段落时我就爱上了你,只不过那时你还是一个抽象的影子,我追逐你的影子让心飞翔和寻觅,扑向每一个你的影子所到之处,在我错误地向被你误导的对象倾述爱意时,你居然就在旁边幸灾乐祸,笑我的愚蠢……娟娟,你为什么要那样呢?你不知道我是那么虔诚地爱着你么?那么地爱,爱你!爱你…… 以上是我日记里的片段。 虽然不乏空洞,但写得时候很虔诚,有的时候居然写了上万字,从早读课一直写到深夜。 因为上课时经常忍不住想回头看娟娟一眼,同时又怕被老师发现,我就落下看东西瞟着看的坏习惯,很多年后都一样。 还有我曾在做早cao时发现娟娟站久了习惯双脚往外别,脚心微微相对,只用脚的外侧着地,下意识地去学,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常常不自觉就那样。虽然后来觉得那样很不雅观,努力改掉,但多年后,只要一个人在办公室,时不时也会那样站一阵,似乎觉得只有那样站着才能彻底放松,才有排解困难和走出困境的意志和信心,当然,有时那么站着,也会隐隐约约想起曾经魂牵梦回的那一场——初恋。 快放假了。 母亲心痛我熬夜复习,买了些麦乳精和饼干,让我自己晚上冲着热水喝。有天夜自习还没有开始,我早早便去学校,把一包麦乳精藏在娟娟的课桌里,同时放了一张纸条,约她小南门外的石桥边见。 娟娟如约而至。 到了小石桥边,望了我一眼却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往前走,我愣了愣,迅速跟上去,一直跟过花边厂的大门,娟娟才停下来,转身面对。 等我挨近她,娟娟迅速塞给我一包东西,说:“你不要拿东西给我嘛。”话语里有点嗔怪。 “我……”一时语塞。 娟娟看着我窘迫的样,不由一笑,这才解了我的紧张。 “坐坐好吗?”看路边有两块大石头异常平整,我期盼地望着娟娟。 “凉!不了。”顿一下她又说,“回去了嘛。” “哦,哦,好的。”我满嘴附和,偷偷看她一眼,夜幕下,丁美娟的眼睛深邃晶莹,闪烁如星辰。 我掉头往小南门走,这次娟娟跟在我后面,隔三四米的样子,我想停下等她上来一些,她见我停下,也停下,装着看漫天的星辰。直到我继续走才又不紧不慢地跟着,快到小南门时,娟娟在远处悄声喊:“小飞你先走么。” 我立即懂了她的心思,急步先回了学校。 日光灯蓝盈盈照着的教室非常暖和,快下课了,同学们三三两两说着什么,我刚踏进教室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同学们见我进去,一下子全都闭口不言,金逸华居然还冲我神情诡异地做了个鬼脸,倒是郑永君好心地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疑惑地回头,见黑板上赫然写着陈小飞和丁美娟,名字与名字之间,还用粉笔画了两个箭头,互相指着。 我先一惊,继而释然,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一丁点得意。 凑近黑板看得很仔细,像是努力辨认到底是谁的杰作?其实是心神荡漾的。 正自遐想间,娟娟走了进来,见我站在黑板前神叨叨的样,不由随着我的目光落在黑板上,霎间绯红了脸。我赶紧用粉笔刷擦去我俩的名字。余下的日子,同学们相聚嬉闹间,搞不搞便多了很多话题,搞不搞就说到小南门。 永进大队,一个普通村落的名字也因为娟娟,让我觉得无比亲切。 ………… 期间,我曾经尝试给娟娟写了封信,地址是城关公社永进大队,但不知怎么没有回信。 高中最后一个学季不期而临。 同学们不由都紧张起来。 油菜花黄的时候,满目春光让我无端生出许多感慨,忍俊不住就又给娟娟递了纸条,之前,我还下决心一定好好努力,先什么都不想,用心复习,但终于还是强捺不住被春光撩拨得意乱神迷的心。 我们再次相见。 这次走得更远。 直至走过了整个花边厂的围墙,一直沿溪走到西环路,又穿过一片长得超过胸膛的油菜地,被一条小溪支流挡住了路,才停下。我找到一处可以让娟娟从容走下的豁口,先走给她看,等她下来后,在满地的鹅卵石上仔细寻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并把书包放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冲她拍了拍书包。 娟娟略迟疑后,才小心把书包挪移到稍远的位置,轻轻坐在上面。 非常晴朗的夜,皎洁月光盈盈照着旱季的溪滩,四周一片静寂。离我们坐着的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水泥桥,只有中间有一个桥墩,桥边路下,从坐着的溪滩仰头望,一丛一丛的油菜花非常好看的剪影象贴在夜空,圆圆的月亮就吊在油菜花影上面,倾泻着无声光芒。 那晚我和娟娟说了很多的话,娟娟一直咯咯笑着,笑得真灿烂,有时感觉空旷的溪谷里到处都有她笑的回音。因为有明朗的月光照耀,我看她看得很真切,发现娟娟真的很漂亮,很美丽,因为月色的朦胧,娟娟的笑颜真的象盛开在月夜的百合,还有什么话能形容呢?都不用了。 那一夜,我知道了娟娟家其实就住在溪对面,从药厂的围墙穿过去,不远就到了,不用再到小南门的石桥去绕。娟娟也知道了我住在花园里,她说,从小南门旁边也有一条捷径可以直接走到花园里的,那条小巷很隐蔽,一般很少人知道,因为班上有位女同学刚好住在那里她才偶然得知。 然后我就问她春节怎么过的?又告诉她自己春节怎么过,很得意地对她说春节到烈士山给人拍照赚了三十五元呢。 “真的啊!这么多?!”我喜欢看娟娟微微吃惊的样子,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更明亮,堪比明月。 “对了,春节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吗?”我问。 “收到了,是别人帮我拿回来的。”娟娟说:“你地址写得不全,应该写城关公社永进大队四队三组。” “哦,下次知道了。”我回答着,直勾勾看着她,她委婉一笑,避开我的眼睛,却说:“人家也不知道你家的地址,怎么回信呢?” 我心里一阵狂喜。 “城关镇花园里26号后幢二楼东。”我一连说了好几遍。隔一会,还让她复述了一遍。 是星期六的晚上,不用夜自习,我们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回去。 踩着嘎嘎作响的鹅卵石,走过小桥的桥洞,走到对面药厂下面的堤岸,我找到处可以踩脚的豁口跳上去,回身,没有用手去拉丁美娟,只是把书包带递给她,她一手拉住书包带,一手撑住突出的石头,一用劲也就上来了。我一直送她走完黑黑的药厂边小路,最后目送她消失在一处亮着灯的矮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