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异变（一）
青白是青柯用生命守护的信仰。 因为青白代表着青柯从小缺失的亲情，还有那缕隔着无尽岁月的血脉父母，以及大青山六年相濡以沫的家的牵绊。 人一旦丧失那份最在意的精神信仰，世间事就再没有一件能成为左右他的羁绊。 这种人可怜，但更可怕。 这就是青柯很讨厌庄杨的原因。 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就成为这样的人。 老子似乎一直都这么卑微呢！ 青柯颓废地躺着，神魂溃散没个统御，却下意识地回想起这二十多年人生，很多潜意识的想法像一团团白云在识海里飘过，有些甚至是他压根没有深思过的问题…… 他像个百无聊赖的看客，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心底最深处那些画面和想法，没有重新给吃过人一样的手臂的青白找到新的信仰，却理清了自己和青白花辛命二人的情感脉络。 越卑微的人拥有的终极信仰越美好。 青柯在大青山卑微了十六年，青冢里幽邃星空下雪絮飘零间那个清清白白的青白、同时又是他十六年孤儿生涯后蓦然寻找的第一份亲情依托的青白，他就把她当做心底最后一分良心内深藏的那份最美好的信仰。 这份信仰在六年的相濡以沫里渐渐变质，因为远古记忆中父辈半玩笑的娃娃亲的缘故，更因为青白的依赖，青柯多了些非分之想。 但这份念想始终隔着一层不敢捅破的膜。 这层膜就是这十六年来刁民习性下潜藏的卑微。 不因青白的绝世容颜而卑微，而是因为青白太过善良大气澹泊，这份气韵超越了青柯对自己未来媳妇的所有美好幻想，这对心藏六分恶毒三分冷漠的青柯来说太过可贵，因为可贵而无形中多了种贵气。 不是养尊处优的那种贵气，那种贵气对青柯这种离经叛道的刁民来说没有半分压迫感。 这种贵气像夜晚盛开的百合，像空谷寂幽处独自绽放的兰花，没有半分铜臭和血腥，反而像座仙山一样压在青柯心底。 情人相处就像阴阳交融，恰到好处才能温润如玉。 青柯在星辰界能心甘情愿做卫后骧扫天下的马前卒，就是为了追赶这份良善，以期让自己配得上青白。 可惜他遇到了花辛命。 那个和青白一样澹泊善良大气，但相比连爱也淡然恨也淡然的青白而言更加爱憎鲜明的女子。 一样的气质，青白像心怜苍生的智者，总愿天下人都安稳幸福；花辛命却只在自己在意的那一亩三分地上自扫门前雪地独自美好。 青柯是个见识过人世炎凉的刁民，眼界小心胸小，做不来青白那种看什么都怜悯的慈悲，反而更加喜欢花辛命这种“爱之人欲其永生，恨之人欲其万死”的自私狭隘却又完整无缺的爱憎。 星辰界中，青柯不止一次拷问自己，倘若青白和花辛命只能娶一个，自己会娶谁？只能爱一个，又会爱谁？ 他从喜欢上花辛命开始，一直到花辛命为他死过一回，青白为他和花辛命死过一回，才得到答案： 倘若综合所有因素，他只会娶青白。但若只论纯粹的爱情，他更喜欢和花辛命相处一辈子。 不是说他爱花辛命多一些。 正好相反，他因为更想亲近青白，所以更介怀自己和青白间那种说句脏话都得斟酌半晌的卑微。 青柯这般胡乱想着，时哭时笑，到后来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自语道： “想不到老子一直奋力追赶不可得，到最后却以如此令你屈辱的方式，把你从神坛上打落凡尘，变成和我一样吃妖人的野兽……” 青柯微微侧头，眼中那抹痛仿佛深入骨髓，看着青白侧脸，扯出一抹颓废颠倒的笑容，低低呢喃： “我们现在一样卑微了……” 随手把手中握着的那截断臂送入嘴中，狠狠撕咬下一大块，囫囵嚼咽着继续低语：“那么……就让我再卑微一些吧。以后妖我来杀，人形的部分给我，兽形的部分给你和草儿……” 他这般自顾自地念叨低语，不知觉间便把那截断臂一口口全熟吃完，甚至连骨头都被嚼成骨渣下咽。 青白没有注意到青柯看她，也没注意青柯在碎碎念一般哭着笑着念了许久。 那口guntang的白矖rou入腹，还来不及烧灼肠胃，就已经在喉中从灼热急转冰凉，仿佛极度炎热的夏日里忽然痛饮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瞬间凉透四肢百骸。 青白刹那间忘了悲伤，女人爱美的天性让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吞了白矖rou，会不会凸显白矖的特征，变出个蛇尾来？ 这念头让她无比恐慌，急忙凝聚神魂内视体内，只见那块妖rou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白濛濛一片极寒气流，如霜雾笼罩晨冬，笼罩了全身每一寸机体骨骼血脉，渐渐渗透入每一粒细胞之中。 寒气仿佛生机，让每一粒细胞都极致畅快鲜活，甚至连神魂都清凉宁静，仿佛遁入极致深层的酣睡之中，无念无欲，清静无为，在梦中以神游的安宁视角，静静看着寒气完全渗透，看着每一粒幽红色的细胞渐转晶莹剔透，好像一颗颗极品鸡血石，渐泛起淡淡的青霜丝液。 那些青中泛白的丝液蔓延生长，如花蕊草绒，蜿蜒盘踞，竟越来越神似每一粒细胞中铭刻烙印的那些道则线条。 直至青霜丝液爬满细胞内壁，体内铭刻的那些道则线条忽然自主动了起来，一缕缕游拽缠绕而来，与青霜丝液交缠在一起，好似那藤缠藤一般，渐渐融合无间，化作内蕴更加鲜明丰富的道则线条，向完美道则最中央那残缺空白的部分，流淌了微不可察的一小段距离。 这是……道则自衍？ 青白神魂猛地一震，从玄之又玄的清凉空明境中转醒。 神魂牵连机体，青白身体亦随之震了一震，心率增快，血液也随着增速，循环冲击着心府玄窍。 噗！ 极其轻微的一声细响，好似心脏内神秘神藏世界中，某扇神藏之门微微开启了丝极细微的裂纹。 一股澎湃的血脉力量，忽然从那道裂纹中渗透而出，涌入血液中奔腾如涛涛江水。 青白急忙凝神感应，遽然发现，血液中流淌的九分血脉力量，竟是刹那增加了一分，达到了青冢内全胜之时的一成。 道则向完美自衍，血脉封印解封…… 这就是残缺却代表着全新的天道源种吗？ 青白凝神细细感应着体内清凉畅爽的饽饽生机，“看着”每一粒充盈饱满晶莹剔透的细胞代谢延缓推迟，深深吐一口气，眼中那抹黯然的绝望色彩不自觉地淡了下去，渐变得平静宁和，看着呆呆伫立凄凄垂泪的青草，忽然诡异地展颜无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