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命名
不等老人回礼，庄扬转身便掠回后院，钻进屋内，立刻盘膝正坐，运转玄功。 片刻之后，无数缕黑色丝线从他头顶蕴腾而起，窜出屋外，遁进冥冥虚空，像一场黑暗的烟花在白日里绽放，散落各圣地之中。 卫后现出身形时，已然来到稼禾院前，心有感应，仰头看着烟花般黯然跌落诸院圣地的黑线，凝默了片刻时光。 青莲大阵开启，庄扬看不到她诛杀国监院时那条道线，她却能凭借大阵阵意，把京都一草一木都映入心中。 看到那些黑线，她便循着黑线来处，‘看到’了卫后后院小屋内的庄扬。 她的眼停在庄扬如线的眉与轻抿的唇间，仿佛看见了那个自尽在卫府后院的meimei，有些恍惚迷惘。 她就这样站着看着，从清晨到日暮。 稼禾院里二十余位长老和数百子弟，便隔着两进院门，看了她整整一日。 哪怕卫后明显是陷入追忆，精气神完全不在巅峰，哪怕其中一位两百年前曾掌控稼禾院的非凡，不顾其余四十九位非凡的极力反对，赶来支援，哪怕明知死境将至，稼禾院所有长老弟子，依旧不敢率先向卫后出手。 纵然绝世大阵隔绝了诸端天象，他们还是知道国监院灭亡的消息。 数月以前，他们同样看到卫后一条道线碾压怒苍山。 战力的些微差距，可以用信心弥补。 但若这差距是天堑鸿沟，便会让人生不出哪怕丝毫战意。 国监院十三位长老以为有黑天劫力凭持，抱着死而复生之信念出战，也死在半招之下，这让其他四院长老心如死灰。 而那位二百年前出身稼禾院的非凡境，这种感知更加明显。 或许在二十六位稼禾长老眼里，卫后固然如苍穹般浩瀚，可他们终究不知道卫后浩瀚到何等程度，只有同为非凡的他，方能明白卫后的浩瀚对于他们这些借外力成就非凡的人来，如泰山之于丘岭，或许五十位非凡集丘成山，才能与之一战。 但更让他绝望的是这座阵法。 在京都生活了数百年，他们一直以为青莲布下的这座大阵，只能作用于整个皇宫宫殿群，却不料居然能覆盖整个京都。 一个终于显现出非凡绝巅战力的卫后，一座覆盖京都的绝世大阵——卫昭在京都几近无敌。 哪怕集齐五十位非凡，再与得星耀封印前神秘力量的庄扬合力，可以与卫后一战生死，也不能选择京都。 难怪云皇图于怒苍遁入京都数月，一直没有动作，或许就是在寻找这座大阵的破绽。 这样一来，自己今天必死无疑，而欲图把卫后袭杀在五院的希望，亦只剩下一处选择——天牧院。 只有天牧院，意示代君巡牧天下子民，所以选址于青莲回归星海之后才扩建的XC区临近京郊。 这让这位非凡老者，心生绝望。 他不知道庄扬刚刚追加在自己身上的黑天劫力，能否挡住卫后那根神奇无端的道线灭杀自己神魂。 …… …… 夜色初临，卫后那颗明星愈发明亮如炽。 亦是此时，卫后从追忆中醒来。 一步步走入稼禾院中，来到众人身前，看着那个非凡老者，说道：“我以为你们会一起来，没想到居然只来了你一个，一个人，也敢来找死？秦云纵，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魄力了？” 秦云纵自知必死，绝望之后，却反而平静下来，自嘲道：“年轻时随先帝征战，秦云纵什么时候缺过魄力担当？不过后来不打仗了，画像挂入星辰阁，却变得如履薄冰，哪里还敢谈什么气魄，一直小心翼翼活着，却终究逃不过被狗皇帝坑杀的命运，既然这是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家天下王朝，我秦云纵又死而复生，为什么不能拾回曾经丢下的气魄，为我那些儿子儿孙谋一片天下呢？卫后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卫昭幽幽一叹，说道：“遭遇过帝王家兔死狗烹的惨遇，不思推翻这无情无义帝王家，建立一个公平的国度，却反而想做那烹食狗rou的帝王…… 为何人一旦到了王侯将相的地位，人性就会消亡，被欲望所取代呢？ 人心不坏，权力也不坏，可两者相合，却变成饕餮猛兽，让百姓不得安宁？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全然不把秦云纵当即将分生死的仇敌，反而像一个刚刚登基梦想着国泰民安的新帝问政于老臣，像一个怀揣梦想即将远行的少女问路于行过世间无数渊涧沟壑名山的老宿。 两个遭遇相似的人，哪怕志向不同，亦或死生相向，当都放下一切的时候，却都会是很聊得来的话友。 或许这也是人性的可贵之处。 秦云纵没有喘之以鼻，反而认真思量良久，方才答道：“秦某临被处死之时，也曾想过卫后这个问题，生死之际灵台空明，放下一切回归人的本质，反思一生，自觉追求锦衣玉食无错，唯独追求地位错了。 富与贵，名与利，求富求利都是人之生存本能，却被贬为贪婪，求名求贵才是人间陋习，却被褒扬推崇。 或许人在将自己与动物区分开，以万物灵长者身份自命而沾沾自喜，觉得凌驾万物之上，吃rou比吃野草野菜更有味道时，吃羊rou比吃猪rou更高人一等时，就已经不是人了。 只有在面对龙貅虎豹之时，才会觉得自己与万物没有任何区别…… 生命的层次主导着心性，也主导着名与贵的陋习，除非打破生命层次的桎梏，否则青苍之下，不可能真正太平，你自然也不可能成功。 既然如此，我哪怕做不成能食万物的王，也该在龙貅虎豹的顶尖层次里争一份分食的权力，为豹者被龙御，却能尽食山林，哪怕最后被龙吃掉，我也没有恨过龙的残暴，只恨自己不能蜕变成龙……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也是我此时的想法。” 卫后微微一笑，倾城倾国，却更加庄严肃穆，不容人生起丝毫亵渎心思，叹道：“所以明明万物皆来自于源，却因一个名与贵，区分了生命的层次，生命的层次主导着世间，却也狭隘了世间，只看得到更高级的生命，于是虾米想进化成鱼，鱼想进化成鲸，鲸想变鲲，鲲想化龙……到头来，虾米成了龙虾，人穿上龙袍变成皇帝，却都还是庸碌无为，都落了个四不像，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