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隐隐约约听见平凡人的故乡
慷慨是富足者肆意挥霍的美化；怜悯是强者标榜其强大的行为。都不是众生所理解的那般神圣。 所以人间总希望他们的帝王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登上神坛的使者，能把这些近乎情怀和良心的词真正的美化。 可惜，无论哪一位开国的国主，哪怕是一个乞丐当了王，屁股所坐的位置都会彻底改变他的思维方式和利益准则，因为那种诱惑本身不可能被拒绝。 不忘初心的人都只能做情怀家，即使际遇使然做了帝王，举上层贵人之力的压迫都会逼得他束手束脚，哪怕是卫后这样强大的存在，终究不能一人战一国，也只能心藏情怀徐徐图之，或许数百年都很难成就心中的宏愿。 再如何逆天的人物，哪怕是宗教和神邸的信仰，都不能不依靠镇压而彻底改变整个世界的思维模式。 只有像教育家、明月和刍狗这样逆天的存在，布局千年之久，才能在人世里埋下一枚思想的种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后花狐云曦楚欢行等人，只不过是这无数种子中最先萌芽得以茁壮成长的那几颗，如今长成了参天大树，于是欲图彻底翻起这禁锢千年的土壤，让所有萌芽的种子，都生发破土，长满人间。 云皇图霸业难成，心恨入魔打开了魔鬼之门，同时也打破了这种禁锢。 卫后为此布局二十年，怎能放过这种机会，顺势再把土地翻了翻。 而青柯见花辛命为护众人遭黑天劫力侵蚀，戾气如炬之下，只想焚尽这遍布星空的星传大阵，那管他家国天下翻江倒海，阴差阳错之下，帮卫后再把土翻了一回。 如今，种子已经破土，开始生根发芽，打算用生命为代价，去净化一片能供给他们后代足够养分的星空，又岂能容成片成片的乌云遮在头顶？ 所以他们来了，所以他们七嘴八舌说： “我们要进秘境。” “这是天外圣人的存留，不是任何一人的私有。” “六院秘境被世家圣地霸占了千年，我们便被世家圣地欺压了千年，我们不想再被欺压，我们要强大，我们要进秘境。” “你青柯从天外来，你都能进，我们凭什么不能进？” “我们进不了，你们也别想进。” “对，我们得不到的，从今以后，你们也休想得到。” “不要再说非八绝不可入秘境这些骗人的鬼话，我们没有世家资源，没有门阀栽培，没有圣地万卷修行法门，我们根本争不了八绝之位，但我们要进秘境。” “圣人余留，国之公器，却成了世家门阀囊中私有，用来强大自身欺压子民的利器，我们世代隐忍了千年，但不代表我们苟同。倘若是圣人后人据为己有，我们无话可说，可圣人在此间，没有任何子嗣留下，凭什么成了他们的私有。” …… 无数道声音在绿洲上汇聚成滚滚音浪洪流，冲击着青柯一行人的耳膜。 青柯闭上眼，任凭这些声音一句句一遍遍钻进耳朵，仿佛无数道春雷落在体内那片沧海，灵魂翻涌起浪潮滔滔，久久不能平静。 这就是卫后不惜粉碎规则底线也要打破的禁锢？ 千年前教育家埋下的思潮种子终于全部在这场乱世风烟的熏陶下觉醒，可这里，还是家天下的王朝啊，无论是修行的力量还是凡俗的智慧，都还完全掌控在世家门阀的手里，眼前这些寒门子弟，连说话都还是七嘴八舌没个统领，真的能争得到他们所渴求的相对公平的生存环境？ 一想到统领这个词，青柯的思绪便不自觉地飘远，开始走神： 这个世界，或许注定需要英雄、伟人、圣人的神话带给人间信仰，统领生命迈向更高级的层次，但人类从来没有希望被统治的奴性，更何况是被帝王世家分层列类区分开来的三六九等。 青柯相信，此时，云国四道七十三州府，那些被百姓爱戴的清流官员未被摧毁的衙门前，那些名动世间的圣地前，那些各州府无论是修界、民间或者官方的大人物府邸前，甚至乡里名宿村寨私塾之前，都围着这样的一群人，在述说或者抗争着他们的权益。 青柯走神之中，神魂不由地分裂出窍，遁入冥冥青空，越飘越远，隐隐约约听见云国江山版图上飘入云端的，那些诚挚的述求和不甘的抗争之音： “我们想识字，这么多人，先生能不能把束脩降低点。” “我们想要更多的书籍。” “从今日起，我们只交秋赋。” “除了农事兵役，官府征徭役，必须付给报酬。” “我们要进圣地修行。” “凭什么京都子弟入圣地修行，只要文试评良修出神魂就可以，而其他四道，只取各州县文试最优且成功洗髓者前五？七十三州寒门子弟，不服！” “天外圣人留给世间的传承，凭什么成了你们世家门阀培育自家子弟的私塾？我们不服！” “我们要求开放圣地，凡国之少年，只要德行不亏，皆可修圣地万法，皆可习智慧典藏。” “对，束脩我们照交，寒门虽贫，凑的起束脩之费。圣地有限，我们可不入圣地自行修炼，只需开放万法传承智慧典藏让我等誊抄，不明处择名师开万人坐讲即可。” “我们不分世家锦帛财富，不求帝王将相爱民如子，亦不求世家门阀圣地所有的寒门皆有…… 我们只求这世间，学识的悬殊，不是因为书籍的启蒙和圣人智慧的隔绝；体魄的强弱，不是因为国之圣地万法被私自的占有；贫富的差距，不是因为见闻的滞后和消息的闭塞；贵贱的分别，不是因为恶意的压榨和残暴的迫害。” …… 耳中的音浪和天上的音浪在青柯体内轰鸣炸响，滚滚春雷万道，神思缥缈中，点燃了他体内那片沧海。 灵气翻涌如青雾，神魂沸腾如焰痕，血脉guntang似岩浆，筋骨震颤似龙吟…… 甚至血脉中流淌的那九分万物生血脉，似都化作万物众生，齐齐仰首嘶吼于沧海潮生处，欲要凭这长啸纵歌，彻底点燃体内这片沧海，把他煅烧成最明亮的光，去照耀这天上地下无数道声音起源处那些充满勇气的脸庞…… 浮游在沧海里的道则线条guntang流转，跃出体内沧海，显现出肌肤外，炙热的光芒映穿衣衫，映入青冥苍穹，像跳跃的音符在谱写澎湃的战歌…… 曲无声却壮阔！ 歌无言却巍巍！ 那些音符般跳动闪耀的道则线段依旧没有真正相连，却依凭某种至高神妙的意志，在这无声的曲无言的歌里流淌无断，寰转如意如圆如轮回般若。 仿佛天上人间，共此一曲浩瀚峥嵘。 滚滚青云，忽然从青苍深处降临，在这片东漠绿洲上翻涌成青寒碧海，炽目电闪撕裂咆哮如游龙翱吟，掀起碧海青澜，化作片片云瀑倒泄，流转沙洲，旋转如九天星云图画，胜似仙境。 青柯站在旋心中央最平静处，被灵海惊雷震醒，看着落在这些寒门子弟眉间识海的云瀑，体内那片沧海翻涌起万丈狂澜，让他愣怔无措。 永恒修命之道，传说修命道之源，非凡修人间道……我青柯却要一蹴而就之！ 可继信念源力之后，我苦思苦寻总无果的道，总想再次引下也始终不能的青冥灵根，却因这一腔热血的共鸣，皆有回应。 寂寂幽幽中，体内沧海翻涌咆哮的声音，连同青冥闪电的撕裂炸响都渐渐消失哑去，唯独人前的音浪和遥远处被神魂传入识海的述求声，依旧清晰可闻…… 隐隐约约，似在平凡人的故乡里…… 青柯空宁无御，遁入冥思之中： 这就是人间的道吗？ 寒门贫户的述求声里，那么多的缺陷那么多的戾气……我的热血煮沸的沧海里，想当然的幼稚情怀和不理智的澎湃如此肤浅而遥远，青苍为什么还能降下回响，以灵气馈赠我与他们？ 教育家，明月，刍狗……或许，还有那个能被教育家敬佩缅怀的、已经忘却了音容的父亲，这就是你们心中的青苍大善麽？ “青苍大善，为志返生，但使豪情肝胆，永不沉沦……” 青柯低低默念着教育家《冥活》书里这段话，眼神深邃迷惘，依稀间，那层介于青苍、人间与九幽的梦幻绚丽如荧彩的玄冥幻界，在眼前绵延开来，包绕了他，包绕了青白、花辛命、青草等一行人，包绕了……那片名叫寒门子弟的人海。 可青柯的眼里，看不见身侧的青白花辛命等人看向那群寒门子弟的灼热目光，以及身置玄冥的震撼和回望他的惊诧，他的眼中，只有那片寒门子弟海，一如…… 镜花水月界，平凡故乡人。 青柯看着他们，诚恳而真挚地道：“那就进。” 然后他说：“至于步子太大会不会扯到蛋这种问题，我想除了白痴，也只有那些世家权贵门阀，才会担忧吧。因为我们的步子太大，会扯到他们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