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推开门便是青冢
一道惊雷突兀地炸响在村庄上空，原本晴朗的天气就瞬间转为黑云密布闪电肆虐。 青轲被雷声惊醒，甩了甩头，逼退脑中不停闪过的梦境片段，侧脸看向窗外的阴暗天际，身体猛然一僵，瞳孔剧烈放大收缩，眼中流露的情绪，除了惊恐、不安、抗拒之外，隐隐夹杂着放下的释然，甚至还有兴奋和激动。 他的眼神焦距在那片悬在他茅屋窗台外的空域里，此时不知从哪方时空哪方世界，飘来一座幽幽古墓。 一座方圆数十丈的破落大坟，却诡异的开了两扇巨大碑门，碑高入黑云中不见其顶，古朴斑驳，散发出远古岁月的洪荒冰凉气息。左右碑门上各镌刻着大字一枚，字如怒龙凶兽，狰狞咆哮，似要挣脱碑石而出，撕云裂空，绝不是人间字体。 坟塚周边的荒草里插着断器残兵无数，闪电划落照亮其间，映出无数枯骨。 枯骨如玉，神纹流转。 这该是远古岁月里无上的战场！ 可青轲一眼便认出那两个大字：青冢。 怎能认不出？怎能不熟悉？这幅场景从小就住在青轲的梦里。 一梦，十几年了？ 自己今年十六，那便是十五年了？ 他不但莫名地认识这两个字，知道这青冢古坟场间插满兵器埋遍尸骨，还知道这两扇碑门之后，封存着什么！ 青轲，十六岁。孤儿。于襁褓中被善良村长在青草坡上发现，收养在青草村，村长过世后吃百家饭长大，学历，高中。从记事起一直做同一个梦，梦里就是和眼前这幕一模一样的场景。 “该来的，总该会来！我倒要看看，这诸天十多年来在夜晚梦中如此眷顾我这个遗孤子，是缘是劫？” 青轲冷哼一声，缓缓收紧拳头，同时收起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好看的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闪着异样光芒，下床，推门，直面这诡异天象。 然后他抬腿，果断地迈了出去。 一步踏空。 二步驭电。 三步入云。 仅仅三步，他已站在碑门之外。 双脚踏虚，他却已经不觉得奇怪，这么诡异的坟墓都能无缘无故的出现，自己凡人一个双脚驭虚空而行，又有什么稀奇？ 闪电照亮他孤清脸庞，剑眉星瞳刀削脊梁，残破衣衫被风云席卷翻飞，像一只壮烈赴死的蝼蚁。 青轲伸手，缓缓触及石碑，碑门便化了。融化。化作无垠苍穹里漫天星辰闪烁。 星辰流转。苍穹流转。岁月光阴，仿佛也随之流转不休。流转成一圈璀璨而深邃的时空之门。 既来之，则安之。青轲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穿越这扇门，仿佛便是穿越时空光阴，又仿佛亿万年时空定格成画。 静。 静得可怕。 青轲听到了自己血管里血液如长江大河崩腾咆哮的声音，这声音从第一次梦境开始出现时便听见，十多年来越来越响，似乎血脉里藏着无穷力量，时时冲刷着血rou，熬打着筋骨。这种感觉让他又爱又怕，和这持续了十多年的梦境一样，一直伴随着煎熬着他，可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星河碰撞乾坤崩溃似的壮阔。 似一瞬又似空冗一生，青轲出现在时空之门另一面。 时空之门也在此时，重新恢复成那两扇苍凉巨碑。 青轲稍微活动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开始打量四周。和梦里一样，外面的数十丈青冢，只不过是洞天的表象。青冢里没有棺樽，没有黄土，脚下是虚无，眼前是无垠星空。 这是一片更加浩瀚的陌生星空，比青轲在村庄里看到的星空大了无数倍，虽然还能辨认出几颗熟悉的星辰和星座，可它们都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而且相互之间偏离原本的距离也很遥远。 这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只是这方世界是否还在青冢里，青轲不知道。 极目望去，时空冰冷不见尽头。冗长苍穹璀璨星光下，只有一口无根之井突兀生在黑暗的虚无间，井口透出清薄雾霭，勾连星辉。 井畔一青衣清瘦中年男子，脚踏虚空痴痴醉立，他身前三尺外有光阴幻化成流光水镜，镜中幻灯片一般闪过无数容颜，无一例外都是裸背女子。四尺长剑插于青衫畔，剑身里血丝流转成血花、成大红嫁衣、成女子轮廓，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晰。他手里半提半握着一个酒葫芦，却忘了饮，那双幽邃而又茫然的眼望穿水镜，望向时光深处，似回忆，似凭吊，水镜里那些女子背上的光芒映照他无神脸庞，明晦之间，好不凄凉。 更远处，一榻一案，一长发白须的长衫老者同样如履平地般跪坐榻间，伏案书写不缀，可细目看去，案上无纸无墨，更离奇的是他手中笔尖离案还有半尺，尽数落在虚空，他偏偏不管不顾，仍旧笔走龙蛇，字却凭空生于笔下，凝滞空中，每每一页写完，纸张自然生成，承字为书页。 老人之后，一座光阴幻化的两层宫楼耸立，墙檐砖瓦，似海市蜃楼般的透明飘摇，于星空下散发濯濯青光，无比圣洁却又无比诡异。 楼门上悬挂虚幻牌匾一块，上面幻化“苍穹书斋”四个大字，字体却是看得懂的小篆。老人每写完一本书，添上书名，书籍便会自动装订成册飞入书斋，落在早已摆满无数书籍的透明书架上。 青轲眺目望去，不同位置的书架上方，还分门别类作了书籍标示，依稀可见是“星辰如脉”、“万物长生”、“光阴卷”“逆回”、“维论”、“冥活”等等笼统无章的词语。 青轲梦只到这里就断了。 梦到的也都已经看到。 可既然已经来了，青轲知道绝不会只是应个梦境这么简单，这十几年的梦境，还有体内血脉里流躺着的无处宣泄，穿过这道门之后更加汹涌仿佛随时都要爆体而出的古怪力量，证明这片星空里，有他想知道的东西——他的身世，他的父母……或许，还有他的未来。 青轲纵然无比的想弄清真相，可既然醉汉还在发呆，老头还没写完，他只能保持沉默。十几年的孤儿生涯让他早早知道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这回事，即使他心里已经七八分肯定这是一场大造化，而且是天那么大的造化，可端邻里乡亲的碗，就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这种道理，他早已领教了很多次。 没人有会平白无故的送自己造化，造化越大，就越危险，哪怕这场造化与他的身世血脉有关。青轲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个在他梦里痴站了十几年以及写了十几年书的人，都不是自己的亲人。而且这痴呆发愣的醉汉也许是真没注意自己来了，可那个奋笔疾书的老头，一定知道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却装得无知无觉，若不是等自己开口，便是心机深沉得可怕了，青轲需要谈判。 而谈判，往往最后开口的才会占据优势。 终于，老者写完了书，抬头望向青轲。 青轲回望老者，尽管心里无比紧张惶恐，可他还是尽量让眼神平静一些，让自己做好谈判的心里准备。 可老头没有开口，似乎是在青轲眼里看不见应该预见的神情，老头有些愤怒，微微皱眉，然后毫无征兆的抓起案上刚写完的书，一摞子全砸过来。 青轲下意识的躲避，可惜躲不开，于是被砸晕了。 大脑里最后的意识是老头抓起自己的脚，很粗鲁的随手扔了出去，扔进无垠星空，浩瀚星海再次流转，流转成涡流，席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