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辨密谱
当日那名修士的模样已经模糊,李云泽只记得其身量甚高。抬头一看摆摊的修士,中等身材而已。右臂齐肩而断,右耳也不见踪影,胡须长满脸颊,头发乱成一团。李云泽猜测,这大胡子修士估计只差两筹战功,便可获得东华玉令。而如今这个模样,已经无法上战场拼杀,只能想出这个法子。 东华派兑换战功极为严格,非得漠北修士人头方可。这大胡子修士认出李云泽,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闷声闷气道:“只换战功,不换钱财。”李云泽虽然跟随余书元身侧,但修为低微,不去漠北,西林镇的修士都知道。 这把紫竹箫,李云泽初见时就十分喜爱,只是无力购买。今番再见,主人已换,身价又涨。两筹战功可比十颗灵石珍贵多了。偏偏李云泽这不上战场的人,昨日斩获了一名漠北修士,刚刚可以换两筹战功,就好像这箫专门在等待李云泽一般。 李云泽解下腰间的皮囊,递给大胡子修士。大胡子修士一愣,本以为李云泽只是看个热闹,一时忘了接。李云泽道:“这位大哥,换不换?”大胡子修士颤抖着接过皮囊。皮囊里人头上的浅黑色狼纹清晰可见。大胡子修士将人头牢牢抓住,声音中带了哽咽,道:“要换吗?”正如李云泽所猜测,月前他和同伴去漠北,中了漠北人埋伏,同伴都死了,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然而已成残废,无力再战。在此摆摊十余日,闻者莫不以为他疯了傻了,谁人舍得用战功换一堆破烂?要不是一口不甘之气支撑,早就含恨远走了。 见李云泽点头,那修士蓦地抬头望天,嘴巴大张,似是要大吼一声,终究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李云泽看到大胡子修士这般模样,心中恻然。大胡子修士为了战功,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多少艰难曲折,今日心愿达成,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如果自己不是机缘巧合、见义勇为救下了余真人,恐怕今日比他还要惨上几分。 旁边摊位上的修士看到两人交易达成,纷纷交头接耳,都道:“这大胡子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李云泽懒得听这些言语,从摊上取了紫竹箫和那卷竹简,就准备离去。还没迈开两步,大胡子修士将地摊上的东西用布卷起,拦在李云泽面前,道:“小哥,这些也是你的。”李云泽道:“这位大哥,在下只是喜欢这把箫,所以才跟大哥交易,其余的,大哥还是留着自用吧。”大胡子修士急道:“我说用全部身家换,就不留半毫在身上,你若不收,我就扔在你门前。”他其实是想把事情坐实,不给李云泽反悔的借口,以免又生枝节。李云泽只得接过布包,大胡子修士嘿嘿一笑:“买卖出手,概莫反悔。”左手横切胸前,似是右手未缺抱拳行礼一般,道:“我叫胡开先,后会有期。”李云泽也抱拳道:“在下李云泽,再会。”胡开先转头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在李云泽耳边悄悄道:“这箫和竹子书,据说是在穷山里面神归谷边上捡到的。摆弄了许久,也没有瞧出名堂。你好好琢磨琢磨,说不定能看出啥好东西。不过,唉,也别抱多大希望。”言毕,掉头离去。 回到住处,李云泽将胡开先的东西收拾清楚,能用的只有两件,一件是那把豁了口的钢刀灵器,破损不重,可以给张承歌他们用。一件是那本名为的术法。这门术法并非争斗之术,而是用木行灵元培植灵草的法门。艺多不压身,以后倒可以学来用。 而后取出紫竹箫,抚摸几遍,爱不释手。试了试音,只觉比平常竹箫更为清幽动听。把玩了一会,想到还有一副册竹简,里面也许能够找到箫的来历。摊开一看,前半册上画了一幅图:一块平台位于正中央,上面划着纵横各十九道线,落着黑白棋子。两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盘膝而坐,与中间棋盘构成仙人弈棋的画面。棋盘另两侧,一侧是猿猴半蹲,手盖额前,张目而望。一侧是巨犀低头饮水。图后是一些文字,仔细一看,全是没有见过的符号,而且是几个符号来回往复。 李云泽看了一会,竟然看出来一些眉目来。比对竹简上符号的形状,共有七个,循环出现。大体相同,微处有差。这些符号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末笔时而上挑,时而下撇。他出身乐匠之家,看到符号的数量及其特征,首先想到的是这种规律与工尺曲谱暗合。工尺曲谱也是以合、四、一、上、尺、工、凡等字样记写唱名。而且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以工尺谱记唱名,若同音名高八度,则将谱字末笔向上挑,若高两个八度则末笔双挑;反之,同音名低八度,则可将谱字的末笔向下撇,若低两个八度则末笔双撇。研究几遍,李云泽断定这是一篇变换了外形的曲谱。 李云泽哑然失笑。这册竹简,胡开先及先前的主人,得到之后,肯定以为隐藏了什么秘密。这些反复出现的不明符号,在他眼里恐怕成了什么密语或诀要,秘不示人。自己个译解不出来,最多只会将这些符号拆开,藏着掖着找人解读。可是这些符号拆开了就失去了原来的意义。就像工尺谱的谱字一样,在曲谱内才读作唱名,单个拿出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工”字、“尺”字而已。不过,把一首曲子改头换面,编成这副模样,好像完全没有必要。不知编写之人有何目的?或者其中当真隐藏了什么秘密?有些兴奋,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一首曲子而已,既隐藏不了修行功法,也解析不出藏宝秘图。 李云泽将这些符号当做音符来看,轻轻哼唱了几句,慢慢将这些符号与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一一对应出来。将全篇译成工尺谱,细细看了一遍曲谱,觉得似曾相识,依谱哼唱了几句,豁然记起,这便是当初自己在武梁城与溪君合奏的。只是其中有些差别,有八分同,二分异。自离开武梁城后,李云泽久已不奏此曲,此番既添佳器,又得新谱,不觉技痒。依谱学奏了几遍,但觉虽只有两分不同,难度却增加数倍不止。而且有许多地方违背乐理,乐器难以奏出。直至天晚,星光漫天,才大略摸到了门道。 听到街道上传来的熙熙攘攘声,李云泽将紫箫系在腰间,信步走到街上。在街边小摊上吃了些小吃,看星辉灿烂,夜色静美,趁兴步至镇外,渐渐远离人声喧嚣。走到当时余书元为他传法的那处小山包上,那时的迫切与懵懂,之后的读书、修行等等一一浮现眼前,岁月匆匆而过,恍如梦境。
李云泽取下紫竹箫,举到唇边,一缕清音飘向四野。当日在武梁城,一曲,苦学良久。与溪君每次合奏,都沉醉于此曲的清音绝致之中。这竹简上的曲谱,其格调韵味竟比原曲又高了一层不止。一曲尽,李云泽只觉含英咀华,余韵不止。耳中传来一声兽鸣,李云泽起身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坐满了鸟兔狐狼之属。平日里的天敌,此时竟秋毫无犯,默然邻坐,眯着双目仿佛陶醉在音律中一般。李云泽大感好奇,古人有“琴声弹落云中雁”的典故,莫非我在音律上的造诣已经如此高深了不成? 无几,周围兽类次第醒来,互不相扰,或振羽、或迈足,各自离去。李云泽愈加好奇。为了弄清是否箫声吸引了此地的鸟兽,一曲重又奏起。果不其然,鸟兽重聚。试奏他曲,则鸟兽不来。李云泽且惊且喜,实没想到竹简所载的竟有如此奇异处,将来如有机会与溪君重逢,将此曲教给她,以溪君的琴艺,说不定天上的凤凰都能引下来。 李云泽从镇外回来,半路遇到神色匆匆的张承歌。张承歌拽住他,道:“走,跟我去找余真人。要紧事!”执事司外人不得进,他只能借李云泽的名头。余书元正在督促东华派弟子作晚课,柳叶也在其列。这小丫头现在是准东华弟子的待遇,从早至晚,都待在执事司内。余书元亲自为她开蒙,教她读书识字。 看到张承歌尾随李云泽进来,余书元笑道:“还不算笨到家!”李云泽尚不明何意,张承歌直截了当地道:“真人,有jian细!”余书元点了点头:“详细说来。”张承歌从昨日李云泽遇到漠北人说起,将昨日自己等人遇敌的情形说了。接着又说他今日找镇内其他修士探问,发现最近一个月来,好多队伍都遇到漠北人埋伏,损失了不少人手。末了,张承歌道:“一个队遇到埋伏,那是运气不好。这么多人都被埋伏了,铁定是有jian细给漠北人通风报信。”余书元道:“单凭一条,并不能断定出了jian细。也许是漠北人广布罗网,严密防范;也许是漠北人侦查有术,从而备之;也许是漠北人中出了高人,料敌机先。都有可能。昨天你们遇到的那个赫尔纳,就很聪明。”张承歌肯定地道:“才不是,就是有jian细。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事情打我眼前一过,我就知道出了jian细。其他的理由都说不通。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李云泽忙拉了他一下,提醒他不可言辞无礼。余书元看他一副笃定神色,微笑道:“既然你这么肯定,此事就交给你调查。明日,有客人来,你们也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