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公元250年(魏嘉平二年)五月。 洛阳恢复安定之后,经过长期调养,再加上羊徽瑜药方的护理之下,司马昭身上的余毒已全部清除,他也准备动身前往长安赴任,临行之前他和司马懿坐上马车来到了宜阳城外京郊的一处竹林内,拜访以为对于司马懿来说非常特别的故人。 这里的环境很清幽,人一进来仿佛进入了人间仙境一般。 “父亲,我们这是要去拜访孔明先生吗?” 面对司马昭的提问,司马懿点了点头: “我有很久没有见过你师公他老人家了...” 到达竹林深处时,司马懿看到了林间有两座立有墓碑却并没有刻字的坟墓,司马懿让驾车的邓艾先行停一下,然后在司马昭的搀扶之下走下了马车。 凝视了这两座坟墓很久之后,司马懿转头对着身旁的司马昭说: “昭儿,跪下来给他们磕三个响头...” 这两座坟墓内所埋葬的人分别是蔡琰和董祀,其实司马懿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司马昭,但司马昭通过对桓范的调查,早已知晓了全部,两人之间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给自己父亲的姑姑、姑父磕头,这本无可厚非,司马昭十分恭敬的跪在了地上给他们磕头行礼,随后司马懿便弯腰将他扶了起来,转而上前轻轻折去了墓碑前刚刚长出的杂草: “好长时间没有来看您了,您没有怪我吧...” “未知太傅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就在这时,杜预已经来到了距离他们约十余步的距离,他老远便拱手向司马懿行礼: “在下杜预...” 对于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自称自己的名字为杜预,司马懿并不陌生,因为在先前和胡昭的书信来往之中,胡昭多次提及自己所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并且少有的给予高度评价,所以“杜预”这个名字深深烙进了司马懿的心上。 “原来是小师弟,恩师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杜预今年刚满29岁,而司马懿已是七十二岁的高龄,两个在年纪上悬殊如此之大的人居然是师兄弟,在司马昭看来胡昭的行事风格果然是与众不同。 两人之间的对话十分平和,杜预侧过身体回答司马懿说: “老师他已经在竹屋中恭候师兄您多时了...” 在杜预的一路指引之下,司马懿、司马昭和邓艾三人来到了一间竹屋前。 杜预先是隔着门恭恭敬敬的对着里面禀报说: “老师,师兄他已经到了...” 很快屋内便传来了充满苍劲、声如洪钟的回答: “让他们进来吧...” 得到了胡昭的允许之后,司马懿一行三人便先后脱下鞋子,踏上台阶推门走进了屋内。 当时隔多年后再度见到胡昭之时,司马懿所看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满脸皆是岁月所留下来的褶皱,但看起来依旧像过去那样一脸的威严... “老师,学生来看您来了...” 司马懿带头向端坐在塌上挥笔疾书的胡昭行礼,然而胡昭却像是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一般继续着自己的书法,直到写完之后轻轻将笔搁在了笔架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作品之后才对着司马懿招了招手,但依旧没有抬起头看司马懿等人一眼。 胡昭的脾气秉性司马懿是很了解的,他生性孤僻、行事风格也与常人不同。 所以他在胡昭向自己招手之后便急忙上前站到了胡昭的身旁。 “你看看我这一副字写的怎么样?” 司马懿俯身仔细端详了之后回答说: “老师的一手铁画银钩还是那么的苍劲有力...” 这时的胡昭方才抬起头看了看司马懿: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老,看样子是cao的心思太多了...” 说罢他便伸手示意司马懿等人坐在了自己的正前方,等到他们三人相继落座之后,胡昭才将目光移到了司马昭的脸上,转而问司马懿说: “这是你的二儿子?都长这么大了...我隐居多年以来不问世事,没想到你都是已经抱孙子的人了,想想看我都在怀疑我这个老不死的是不是活得有些太久了...” 司马懿笑着说: “老师您说得哪里话,您的身子看起来比我还要硬朗的多。” 话音刚落胡昭和司马懿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之后胡昭对着司马昭和邓艾说: “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你们的父亲有些话单独要讲...” 等杜预领着司马昭和邓艾走出竹屋之后,凝视着杜预背影的司马懿转而对胡昭说:
“杜预相貌不凡、有着一股逼人的英才之气,将来必有一番大的作为,老师您的眼光还是这么犀利,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你这是拐着弯儿来夸自己吗?” 对此胡昭先是冷冷一笑,然后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 “我这一生总共收了三个学生,前两个都不让我省心,只有这个杜预聪慧好学、乖巧伶俐,哪像你和元直,从来不听我这个当老师的话,说句老实话我都有些后悔收你们了...”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胡昭那双空洞而又深邃的眼睛始终在观察着司马懿的反应,他看得出来司马懿仍旧是一副胸怀心事的样子,便问道: “怎么?如今曹爽以及那个被背地里cao纵他的‘刘稷’都已经死在了你的手上,大获全胜的你怎么还如此闷闷不乐呢?” 司马懿语调低沉的回答说: “老师,我也以为自己现在应当开心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却始终还是空落落的,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似的。” 打从他进门开始,胡昭就一眼看穿了司马懿的心事: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和种种行动,是为了向你的对手证明自己的强大,更重要的是为了不再让自己失去重要的人,可是回过头来发现,对自己而言很多重要的人都相继离自己远去,到头来或许你达到了向对手证明自己强大的目的...” 说罢胡昭伸手抓住了司马懿的手腕: “不过你真的守护住你所珍视的人了吗?”。 胡昭的这个问题说到了司马懿的心坎儿里,在自己最为敬仰的老师面前,司马懿没有任何隐瞒: “其实在诛杀曹爽、桓范一党之后,我和昭儿彻夜谈过一次,他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这引起了我的深思,我们的确获得了胜利,不过这份胜利对于我们任何人而言都是惨痛的,是要付出极大代价来换取的,我的生父和养父、兄长、季达,还有春华...我失去了这些再也无法回到我身边的存在,但无论是我、师儿或是昭儿都别无选择,我们只能用双手沾满亲人和敌人的血不断前进,昭儿问我说:‘父亲,我们这么做真的值得吗?’我没有回答他,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