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明月千里(五)
杨朔这一剑威势使扬刀门一干人大惊失色,同时也壮大了涌入扬刀门演武场中的漕帮众人士气,但司空孤眼见此景却不由得摇摇头,心中暗叹杨朔这一失却理智的行为,自己也许或多或少也有些责任。 若非自己惹恼杨朔这等正人君子,杨朔也不至于在此时机毫去大约三成内力来用这惊世一剑。在司空孤看来,如若杨朔方才那一剑果真能够寻着剑路刺去,现在躺倒在地上的定是金有德,而非那个资料中全无记录的不知名弟子。 若是金有德能够为杨朔所伤,今天这一战漕帮便赢了大半,自己或许也不必出手。司空孤握紧剑柄,将脑中所有“可能也许”扫空,时机已变,杨朔剑心未归,也是在不能怨他,说起来这也是那个老头子的错。 也是因为杨朔这一剑,漕帮众人成功在扬刀门演武场中摆开阵势,可这演武场虽大,却也塞不下南宫俊带来的五百名扬刀门弟子。 若是漕帮弟子皆挤在一起,那么许多剑招都难以施展,这是自损实力,再者说来,依照司空孤推算,这扬刀门总部中也不过数十弟子而已,漕帮总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再加上今日漕帮目的并非损耗扬刀门实力,而是将扬刀门根基彻底摧毁,因此以围困为主,带建安军弓弩手赶到再开始正式交锋。 南宫俊久历江湖,自然明白江湖械斗一些规矩,司空孤的建议正中南宫俊下怀。因此他命令三百个漕帮子弟将扬刀门团团围住,自己带着约一百名精锐弟子杀入扬刀门中,而次一等的漕帮弟子则在门外接应。当然,门外弟子不是接应里边兄弟,而是接应陆洵率领的建安军主力。 看着周遭兄弟们摆开阵势,南宫俊便生出无限豪气,他站在战阵前排,身侧便是刚刚回到战争的正微微吐气舒缓的杨朔,而身后则是那个似乎永远挂着微笑的司空孤。南宫俊微微转过头瞥了司空孤一眼,却见到司空孤朝自己点点头,又微微一笑,南宫俊便又开始猜测这个年轻人微笑背后有何种深意。 依照司空孤方才所言,漕帮众人现在杀入扬刀门,不过就是为占得先机而已,而这先机也不仅仅是战局先机。只要眼下漕帮能够占据主动权,那么日后漕帮在江湖中便拥有这一事件的话语权。而杨朔这一剑震得对方不敢率先发动进攻,又算得漕帮首先对扬刀门宣战的一个象征,日后若是有人提起今日之事,都不能忽略杨朔这一剑。 南宫俊心里清楚这些,因此司空孤在他眼中着实有些可怕,这个年轻人外貌不过二十岁左右,居然能够对江湖理解如此深刻。在南宫俊看来,司空孤方才那个微笑意味极深,尽管司空孤只是装做如此,但南宫俊却还是认为这一切都在司空孤掌握之中,司空孤没有与仍旧对他不满的杨朔有过只言片语交流,却能够掐算到杨朔会使出这惊世一剑,这让南宫俊如何感到不万分惊奇? 更何况这个年轻人对于偌大江湖而言不过一籍籍无名之徒而已,这叫久历江湖的南宫俊如何不感到惊奇?当南宫俊在想到这些时,也忘记了他现下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统率,而那个才使出惊世一剑的杨朔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而杨朔这惊世一剑不仅将震得南宫俊思潮翻覆,更使得金有德夫妇心中大骇,扬刀门弟子们高昂士气竟硬生生被消去大半,待漕帮众人摆好阵势,金有德才在陆霓羽轻轻一扯衣袖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金有德神情由微微讶然转变为愤怒,手中钢刀未收归入鞘,而是正手捉着,大步往南宫俊方向走去,那只身走出房檐下的样子,颇有几分果决与潇洒。扬刀门一众弟子便抹抹眉脚汗珠,提起胆子跟着金有德走出屋檐下。在金灿灿夕阳映照下,诸人那薄薄细汗分外明显,毕竟他们不似金有德夫妇,若杨朔再来一剑,那么倒下的会不会是他们之中哪一位呢? 人皆怕死,在扬刀门诸弟子心中,若是能为门派英勇献身,哪也不负本心。可若是像那个师兄(师弟)一般倒在血泊中死得不明不白,没有半分作用,那么为什么不苟全性命活着呢? 司空孤此时若有心去猜想这些人脑中想法,定会对这种所谓门派荣耀嗤之以鼻。但他现在全神都只投入到杨朔身上,心知杨朔这一战力已缺,目前局势略微失控。在他推算下,距离建安军到来还需大约一刻钟,若在此之前便开战,那么便会将他全盘计划彻底大乱。 杨朔方才这一出手,无疑是宣战,而司空孤还不想在这时宣战……哪怕在江湖上缺失主动权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彻底撕破脸皮。建安军若到,陆洵不可能不到,只要陆洵一到,那么自己计划才能完美实施,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司空孤念及此处,又再次看了杨朔一眼,之后又转开视线,仔细观察着这形势变化。 而贾三也抱着不知死活的金致信呆呆跪在两帮人中央,金有德大步向自己走来时,他一半惊讶是伪装,一半惊讶是情真意切。他并未想到司空孤算计竟然出现偏差,杨德熙那一剑竟将司空孤算计的大好局势一击击碎。 “杨德熙也未免太冲动!不过少主也是,竟然没有算到这个变数,如今却交到我手中了么?” 心中暗暗叫着苦,金有德却已经将贾三扶起,而在金有德左手触碰到贾三身子的那一霎,贾三感觉到金有德右手那柄钢刀竟然散发出惊人刀气。 “**他奶奶!要穿帮了。” 贾三此时既不能扭头向司空孤求援,又不敢多开金有德这一扶,金有德与鲁松何等熟悉,只怕不等自己张口,他便能够自己身形外貌中发现些许端倪。正当贾三准备与金有德拼个鱼死网破时,司空孤终于用他那清澈如水的嗓音将金有德注意力吸引过去。 “金门主,我漕帮今日作为客来,却不能得到贵派招待么?” 此言一出,非但扬刀门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心下茫然,漕帮这边连同南宫俊与杨朔都面面相觑。作客?招待?杨朔方才那一剑不知惊破多少人胆。更何况那鲜血还流淌在地上,陆霓羽已经为那个弟子阖上双眼,此时听闻司空孤此言,更是怒从心头起,另一把弯刀霎时出鞘。 这一声弯刀出鞘,更是激起兵器出鞘之声此起彼伏,扬刀门八十余位弟子皆长刀出鞘,漕帮这边百位好手更是百兵出鞘。那各式各样兵器在斜阳映照下闪着一道道金光,耀得这演武场恍如烈日当头。 金有德听闻此言,又奇又怒,他不知这个清瘦俊逸的年轻人时何人,但随后也只是将“鲁松”扶起,又将金致信接过去交由跟在身后的许寒山抱着,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走出人群的家伙身上。贾三一颗吊起的心又再缓缓放下,转身做出一副重伤模样,微微垂着脑袋以防止金有德看出端倪。
此时陆霓羽却不知何时出现在金有德身侧,在看见金致信那已经干涸的血渍后,心中爱怜骤起,怒火也更加旺盛。未等金有德张口,便恶狠狠地对司空孤道: “这位小兄弟所言真是可笑,闯我门派,杀我徒儿,也能称之为做客?” “这如何算不得做客了?” 陆霓羽并没有将司空孤这个黄毛小子放在眼里,她那一问也不过为了对漕帮嗤笑一声,在笑罢后便又对司空孤道:“你小子究竟想说些什么?今日你漕帮在众目睽睽下杀我门人,可讲半分江湖道义?漕帮可将江湖规矩放在眼里?你漕帮今日上门做些什么,让杨德熙与南宫逸秀二人上前来说,派出一个无名小卒又算怎么一回事?你快滚下去,否则老娘手下可不留情。” 说话间,陆霓羽一双美目直视司空孤身后杨朔、南宫俊等人,丝毫没有将司空孤放在眼里。 “鄙人竟是忘了自报家门,让金夫人将我视为无名小卒,真是有愧于诸位。” 一边做着手势让南宫俊切莫轻举妄动,一边向盯着自己的扬刀门诸人道:“鄙人江宁司空孤见过诸位,顺带一提,小子并非漕帮众人,此次前来贵宝地也并不能说代表漕帮。” 扬刀门众人闻言,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金有德等人知晓司空孤是明月楼老板,杨朔师弟,却未料到司空孤竟然是面前这个翩翩少年。而司空孤后半句话则让南宫俊皱起眉头,他虽不知司空孤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也对司空孤极为信任,于是便依照司空孤意思约束住众人,不让众人冲破阵线,就这么与扬刀门众人僵持于司空孤身后身前。 金有德不知其意,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向司空孤冷哼一声。 而司空孤也不拖泥带水,指向许寒山抱着的金致信道:“我是为贵公子而来。” 金有德又一冷哼后,嘲弄道:“犬子何德何能劳您大驾?” 司空孤摇摇头,面上笑容渐浅:“在下与陆洵陆监军相交莫逆,他今日坐镇扬州府,竟然走脱两个犯人,这着实令他老人家颜面大失。孟元既然是他朋友,自然要为他追拿逃犯……” 言罢指指鲁松与金致信二人,冷言道: “金门主劫走死囚,莫不是蓄意谋反?在下虽与与漕帮杨副帮主同出一门,今日却不是为漕帮复仇而来,你暗害李舟,构陷漕帮这些事情也与在下无干。若金门主肯交出逃犯,亲自去衙门坦陈罪过,或许陆监军能够从轻发落也说不定。在下虽人微言轻,却也奉劝一句:老子有言: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望金门主不要以此身以证天道!” 微风拂起司空孤鬓边发丝,他立在两派中央,扬刀门众人将他大义凛然模样瞧的一清二楚。 “这小子……” 漕帮众人之中,便是杨朔也不知道司空孤究竟是要做什么。在杨朔看来,眼下只要一拥而上,便能够将扬刀门斩尽杀绝。但看着金有德那瞪大的双眼,杨朔终究还是压下心中异动,静静瞧着势态发展。 直到那一声怒喝划破片刻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