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肆:受诏入京,忧思卧榻成疾
公元226(魏黄初七年)正月,经过一个月时间的观察试探之后,曹丕看到曹睿、司马懿并没有因为自己故意放出来的病危消息而有所异动,他认为自己继续留在梁国已经没有意义,于是在便起驾从梁国出发,经由陈留抵达了许昌。 负责镇守许昌的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亲自来到许昌东门外迎接。 曹丕在曹休的陪同之下走下了车驾,司马懿注意到曹丕虽然背上的箭创虽然已经痊愈,但气色比起他出征之前要差了不少,身体状况显得有些虚弱,可见毒素已经开始慢慢发作了。 司马懿陪同曹丕巡视了许昌的城防,步上漫长的接替登上城楼顶后,曹丕已经累的有些喘不上起来了,司马懿和曹休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陛下小心...” 身体状况的异样也让曹丕感到十分奇怪,可是随军御医诊断了数次,得到的结论也就是因cao劳过度导致的体能下降,并无其他明显的病症。 站在城楼之上的曹丕,俯视着父辈从这里作为起点开创的坚韧基业,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涌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些在不久之后将不会再属于自己了... 这些年曹丕有意识的将司马懿排挤出朝政中枢,避免司马懿进一步控制曹睿,乃至于整个曹魏政权,可他现在也明白了,如果司马懿有这个心思的话,就算是把他贬到西凉或是北疆,他也一样能够左右朝局,或者说远离自己视线的他有了更大的空间。 为此曹丕有了将司马懿重新调回洛阳,不过他又想到了曹cao生前曾经提醒过自己: 陈群和吴质与司马懿之间走得很近,更何况陈群又是司马懿的结义兄长。曹丕想要稳定朝局就必须要仰仗陈群的政才,而把他和司马懿放在一起会有很大的风险。所以他才会将吴质调离洛阳升至振威将军,假节都督河北,又将司马懿调至许昌。 正当曹丕为此而犹豫不决之时,远在洛阳的陈群却直接上奏负责监国的平原王曹睿,以司马懿在镇守许昌的三年以来,私自收受贿赂和强行征调民夫为由公开弹劾司马懿,并请求罢龊司马懿的一切爵位官职,严加查办。 看到这封奏表之后,曹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无比惊讶的眼光看着陈群: “先生,你这是疯了吗?” 面对曹睿的疑问陈群淡然一笑:“微臣并没有疯,陛下出征东吴遭遇埋伏受伤,恐怕身体撑不了多久,这个时候您的身边正需要司马懿辅助。” 这样的解释让曹睿更加无法理解: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又要弹劾仲达先生呢?” 陈群解释说:“请殿下试想,陛下三度南征,为什么在让您监国的同时却将司马懿调至许昌呢?那正是因为陛下察觉到了司马懿暗中帮助您的事,又因为臣与他有金兰之谊,所以陛下害怕我、司马懿与殿下相互勾结,形成无法撼动的力量,而现在...” 还没有等陈群说完,曹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现在先生主动公开弹劾司马懿,就是为了向父皇证明你与他之间并没有私下勾结,这样一来父皇就不会再怀疑您和仲达先生的关系。” 见曹睿如此聪明,一点就透,陈群颇感意外,但他发现曹睿还是没有看穿全部: “不止如此,这封奏表还请殿下亲自转奏陛下。” 经由陈群提醒,曹睿欣然在这封弹劾司马懿的奏表上加以批示,然后又差使者快马送至许昌,交由曹丕亲自定夺。 曹丕看到这封奏表后非常惊讶,他没有想到陈群居然会主动揭发司马懿的行政弊端,更加没有想到曹睿会同意罢免司马懿,这不禁让曹丕的心中开始疑惑。 而这这件事从头到尾司马懿都知情,不仅如此,亲自策划这件事的人也是他。 从司马懿的口中听说了真相之后,牛金觉得司马懿这个举动太冒险了: “万一曹丕真的将你罢官的话,那你之前所有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可司马懿却很镇定的说:“不用担心,陈群和曹睿越是弹劾我,就越能向曹丕表示他们与我划清界限的决心,这样一来我才能重新回到朝政中枢,才有机会担任辅政大臣。” “辅政大臣?” 牛金心中觉得司马懿想要站到这个位置上很困难,虽然现在曹丕已经对贾逵失去了信任,可掌握国家命脉的军权曹丕却委托给了他最为信任的曹真和曹休,只要这两个人在的话司马懿就很难抬头,即使担任辅政大臣也会处处受到限制。 对此司马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并没有说当上辅政大臣之后就会一帆风顺,后面的路或许会更难走,不过就算如此我也要走下去,这也是打从我选择了这条路开始就已经预料到的...” 最终曹丕在左右权衡之后,认为司马懿是个不可不防又不可不用的人,所以他并没有依照奏表中的内容处罚司马懿,而是将其按了下去。 同时曹丕作出了决定:召司马懿与自己一同回洛阳... 当初为了避免父子之间的矛盾进一步的加深,让司马昭可以在外磨练意志、增长见闻,同时也是为了帮助司马懿笼络张郃,张春华忍着骨rou分离的痛苦,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恳请张郃收司马懿为徒,并让其带去雍州。 起初司马昭还会经常写信给张春华,每次看到司马昭的书信也是她聊以**的方式,她将司马昭所写的每一封书信都妥善保存好。但是自从司马昭失踪以来,张春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的书信,为此她心急如焚,张郃奉命跟随曹丕南征所以并不了解雍州的情况,但她又不能直接去问司马懿,只能询问经常来探望自己的长子司马师。 可司马懿为了避免让张春华过分担心,所以特意嘱咐程武和司马孚,将司马昭失踪的消息严格保密,就连司马师和伏若歆也不知情。 她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司马昭是不是出事了,可这个答案谁也不能给她... 懂事的司马师知道母亲担心弟弟,所以每次听完恩师王肃的课后他第一时间就会赶到张凝的家中陪伴张春华,这给了张春华不小的慰藉。 可这份慰藉,却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日张凝、张春华以及司马师围坐在庭院之中,司马师一边给她们讲述着自己在王肃家中所学到的知识,以及遇到的有趣见闻,一边动手给张春华剥着橘子。 张凝见司马师如此孝顺懂事,又聪慧伶俐,不禁夸赞道: “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张春华表面上露出很满足的笑容,但每当她看到司马师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司马昭,但为了不让张凝和司马师担心,她只能将这份思念和牵挂摆在心里。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一个令张春华感到十分熟悉的声音: “好一幅其乐融融的母慈子孝啊...”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张春华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涌入了无比的寒意,她站起身用着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赵蕊,没有说一句话。 此时深知赵蕊和张春华、司马懿之间恩怨的张凝,马上就觉察到了赵蕊的来者不善,她急忙站起身走到了张春华的身旁询问说: “不知赵夫人不请自来,有何见教?” 赵蕊非常从容的笑了笑:“我本来并不想来,可是当我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觉得如果不通知故人一声的话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才会来的。” “这里没有你的故人!请夫人离开!” 一向沉稳持重的司马师知道她是冲着自己的母亲张春华来的,为了避免母亲受到伤害,他连忙站出来代替张凝下了逐客令。 可赵蕊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顿时都没了心气儿: “难道就连你小儿子司马昭的消息,张春华你也不想知道吗?” 一听到“司马昭”这三个字从赵蕊的口中说出来,张春华立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害怕听下去,所以只能用沉默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赵蕊。
“你的儿子司马昭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坠入山崖,粉身碎骨了...” 这个消息对张春华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她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无力的瘫坐在石凳之上。 张凝见张春华深受打击,于是赶紧安慰张春华说: “春华,你不要相信她说的话,你是故意要让你伤心才这么胡说八道的。” “故意?” 赵蕊冷笑道:“我的确是故意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不过可并不是胡说八道,你可以去问问将你抛弃的丈夫司马懿,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 怒不可遏的司马师再也忍不住了,就在他捏紧拳头准备冲向赵蕊的时候,却被赶来的曹爽挡在了赵蕊的面前: “司马师!你敢对我婶娘无礼,就别怪本少爷不客气!” 此时司马师想到了父亲司马懿在临走之前,曾经嘱咐过自己现在是敏感时刻,千万不要再与曹爽起任何的争执,司马师明白父亲的处境有多么的困难,此刻就算是对赵蕊有再大的怒火也不能发泄出来,只能暂时忍下来。 看到张春华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赵蕊的心中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心满意足的走了。 而张春华的情绪却出现了极度的不稳定,她紧紧的抓住了司马师的手: “师儿,我要见你父亲...我要见你父亲...” 说罢,她因过度紧张和忧思昏倒在了司马师的怀里... 之后一连数天,卧病在塌的张春华没有再吃任何的东西,无论张凝怎么哄她都于事无补。 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司马师再也忍不住了,他急忙跑回家质问刚刚回到洛阳没几天的父亲司马懿:“父亲!昭弟他是不是已经...” 司马懿没想到他会突然间问自己这个,不过他还是很镇定的反问道: “你又从谁那里听到了风言风语?” 司马师据实回答说: “之前我去探望母亲,曹洪的夫人赵蕊突然来到了凝姨家里,说昭弟他在雍州摔下山崖死了,母亲因为这个消息已经数天滴水未进了,父亲,昭弟到底...” 听到张春华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司马懿的心头涌出了一股酸流,但是他却并没有将自己对张春华的担心表现在脸上,而是十分平淡的对司马师说: “赵蕊居心不良,她所说的话你们不要相信。现在你母亲的身体不好,你身为人子要多多关心她、照顾她。还有,她身体虚弱的时候不要给她吃油腻的东西,不然她会呕吐不止,多给她喝稀粥之类的清淡食物,等她心情和身体恢复的好一些再...” 说到这里司马懿发现司马师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于是便低头继续阅读手中的书简。可司马师却从方才他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他对张春华的关心: “父亲既然也挂念母亲,为什么就不肯将她接回来呢?否则昭弟也不用远走雍州了。” “住口!” 本想严厉教训司马师的司马懿,不知为何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绪不宁之下他把书简丢到了席案上:“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其他的不需要你来过问...” 入夜后,坐在书房内的司马懿仍旧感到心绪不宁,以至于他看不进任何的朝中公文,他走到了窗户边仰望着星空,心中想起了张春华,情不自禁的自言自语起来: “我一定会把昭儿给找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而与此同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张春华靠在病榻之上,手中握着小时候司马懿赠送给她的玉佩,也在仰望着同一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