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无语凝噎
又是一年除夕,皇上记得去年的除夕夜,自己还是皇太子。 那时的自己,虽说威望并没有现在高,诸事也没有如自己所愿,可是心却是没有现下疲累,也没有什么是真正可以禁锢自己的。 如今,皇上明显觉得自己有了软肋,即使王箬筠从未要求过自己什么,可是自己想要将她从自己心房剔除出去,却是不能。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些与自己心神不对付的人,曾几何时,只有王箬筠能让自己心宁,可是现在王箬筠确是那个最让自己心神不宁之人。 此时,乾清宫内歌舞升平,更甚往年的气派,皇上却是无心观赏,与贵妃、诚妃相视而笑之后,便兀自喝起了闷酒。 众嫔妃间也是闷闷的,看着皇上身侧皇后的位置是空置的,不免又想起旧事,那些让人不愿想起的事。 只贵妃神情岚岚,眉目间尽是神采,她扫视一众嫔妃,眼神最终也落在了空置的凤位上,心绪却是与诸人不同,她寄予的是自己的荣华。 敢问,如今除了自己,谁人可坐得那张娇椅? 皇后眼看就要灯枯烛灭,贵妃知道,皇后撑不过这个春天。 到时,阿玛便会与诸位军机大臣联名,以示皇上,后位不可空缺太久,而推举自己登上凤位。 想到这里,贵妃嘴角熠熠上扬,巧目盼兮的看向了皇上,却见鄂罗哩伏在皇上耳边,嘀咕着些什么,皇上的脸色有着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 贵妃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随即瞥了一眼侍立在皇上身侧的素舒,不禁有些嗤之以鼻。 想她那般容颜,竟然也能得皇上垂帘? 再转眸看向宝座上的皇上之时,皇却见皇上心神安和,与自己脉脉相视。 一曲终罢,皇上离席而去,只是告诉诸人,去去便回,不许人跟着。 贵妃望着皇上离去的背影,竟有些失落,除夕盛典可是费了自己不少心神精心筹划的,未得皇上一句夸奖也就罢了,皇上竟早早离席了。 难道皇后微恙了? 想到这一层,贵妃回眸瞥了一眼穆霜,穆霜会意匆匆退下。 出了乾清宫,一路小心谨慎的跟着皇上与鄂罗哩身后,因不敢跟着太近,所以隔着有些远,眼瞧着皇上进了皇后娘娘的寝宫方转身往回走。 “后面跟着朕的宫女可走了?”皇上换过小阑子的内监服饰,询问道。 “走了。”鄂罗哩道。 “可看清楚是哪个宫里的宫女?” “奴才觉得好似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穆霜。” “贵妃是越发胆大妄为了,朕的话竟也敢违背。”皇上心中一时愤然,自己除了要防着太上皇和和珅的眼线,如今还要防着贵妃的眼线。 自己果然成了民间所传那般,是个傀儡嗣皇帝! 待自己的亲信侍卫打探过四下无可疑之人后,皇上方装扮成宫中太监出了宫门,往驸马府行去。 “皇兄。”和孝公主前来迎接。 “皇妹,现下如何了?” 和孝摇摇头,道:“醒了之后便一直啼哭,也不言语,也不进吃食。” “朕前去看看。” “也好。”和孝为皇上领路,到了内院一处极为隐秘的院落,便退下了。 皇上步履沉重的踱步至殿门口,忽地驻足,目光冰凝如结,只默然瞧着那紧闭的殿门。 门窗皆是镂花朱漆的艳丽,红汁欲滴一般,在这个凌寒之夜,越发像是凝了鲜血一般,映在了皇上的眼中,亦映在了皇上心里。 此时听着殿内灼灼低泣的哭声,皇上却是举步不前。 虽说只隔着一扇殿门,皇上却觉隔着一世凄离。 筠儿,你我为何成了如今这般?老天为何要这样对我? 皇上正愁苦之时,殿内忽然静了下来,好似没有了任何声响。 这种静,让皇上心里生出绝望的害怕来,恍惚里面并没有什么人,这种荒缪的想法竟然让皇上有些手足无措,身子不由得飘渺起来,心却是伴着颠颠的发慌,发慌到生出了阵阵的心悸。登时心里一阵抽痛凝结,如死去一般。 此时此刻,皇上只觉自己着了魔一般的想要见箬筠,如是再不相见,便觉天地无彩,日月无辉,人间如炼狱一般。 “嘎吱”一声响,皇上用力推开了殿门,径直走向了床榻。却又在临近床榻前蓦然驻足,只怔怔的望着床榻上心泪成灰的人儿,他好像上前去抱着,告诉她:有朕在呢,筠儿,朕来了。 可是,皇上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床榻不远处,静静的看着闭眸蹙眉面目痛楚的王箬筠,那表情好似沉沦一般,夹杂着欲绝的哀痛,如失了魂魄。 再看看箬筠额头,布满了密密的汗珠,而眼角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的滑落,斑斑落进了鬓间,又滑向了枕巾。 皇上心里的防线一瞬浑然溃败,慌忙从袖间抽出锦帕,上去挪移几步,轻轻替箬筠拭汗擦泪。 霎时,箬筠惊觉一般的睁开了双眸,瞧见皇上圣颜的那一刻,心却如刀绞一般,眼泪好似比刚刚更为汹涌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双眸便噙满了泪。 此时此刻,时光好似停滞了一般,两人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惟有听得殿外寒风呼过,呜咽有声。 皇上轻缓的坐在床榻边上,轻柔的扶起箬筠的左手,放在双手间轻握着。 箬筠手上无力,身子虚弱,只苍白的凝视着皇上。 两人就这样,一语未言,好似已经深切交过心一般。 又隔了好一会儿,箬筠眼神迷离的昏睡了过去,皇上疼惜的捋了捋箬筠纷乱的髮鬓,抹了抹浸湿的眼角,便黯然出了殿。 云月当空,夜风当中,寒地当下,皇上肃然站在殿外,半响说不出话来。因竭力自持着,方不致在旁人面前失态。 鄂罗哩侍立在一旁,看着皇上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竟有些不忍。这些年,他一直侍奉在皇上身边,皇上所经历的祸事可以说是无计其数,已经让人身心俱乏,如今还要遭受这蚀骨灼心之痛,老天当真是下了狠手。
回宫路上,皇上一脸的凝重,待风尘仆仆的进得乾清宫时,众嫔妃纷纷用醉眸瞧着面色不好的皇上,只以为是皇后病情加重了,并不作他想。 只见皇上稍微舒展开眉目,正襟端坐至宝座上,顺手拿起酒壶摇了摇,却是空空如也。 侍立在侧的鄂罗哩见状,赶忙命人去烫了一壶梅花酿。 “皇上。”锦禾呈上了烫过的梅花酿,小心翼翼地的给皇上斟满了酒杯。 皇上却是不含糊,拾起便是一饮而尽。锦禾接着又款款斟满一杯,皇上又是倏然饮尽,就这样饮过几杯之后,皇上却仍旧是没有半分醉意。 忽地怔怔地瞧着眼前的锦禾,茫然问道:“怎么是你?素舒呢?素舒哪里去了?” 锦禾闻言,以为是自己侍奉的不好,便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素舒呢?”皇上又是一问,却见锦禾颤颤巍巍的转头去瞧贵妃。 皇上登时醒悟,便道:“贵妃,这是如何一回事?” 贵妃闻言,却是不紧不慢道:“回禀皇上,刚刚素舒来给臣妾盛汤,谁知她笨手笨脚,烫着了臣妾,臣妾便遣黄公公来,叫她好好长个记性。” 只听“砰!”一声,酒杯掷地有声的被皇上放置在席上,随即冷冷言道:“贵妃的手是不是伸的有点长了?朕身边的人,岂容旁人指点调|教?” 贵妃却是娇声娇语道:“皇上,素舒那般不精心,臣妾不是想着怕她侍奉不好皇上您吗?” “那倒是有劳贵妃费心了,只是朕用惯了素舒,现下便是要用。”皇上说着朝着鄂罗哩扬了扬首,鄂罗哩领命前往了慎刑司。 待委身出了乾清宫,鄂罗哩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素来知晓黄公公是何人物,只怕是会大事不好。 “鄂公公,什么风把您给送来了?”慎刑司看守小太监胡西上前几步来招呼鄂罗哩。 “黄公公今日可是带回了一名御前宫女?现在何处?”鄂罗哩板着脸问道。 “在审讯室呢。”胡西眼眸不禁闪烁几番。 鄂罗哩听罢,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里走,胡西却是横身拦住了鄂罗哩的去路,道:“还望鄂公公稍等,待小的通禀过黄公公之后,鄂公公再进也不迟。” 只听“嘣”一声,鄂罗哩没耐心的横脚一踢,将胡西踢到在地,厉声道:“你个小杂碎,也不擦亮你的狗眼,杂家受皇命而来,如今皇上要的人,你也敢阻拦?就是黄公公在此,亦不敢如此。”说完便大步往审讯室行去。 可是,走了一遭,却是未见半个人影,鄂罗哩赶忙招呼身后的随从去往地牢各处挨着寻个遍,仍旧是一无所获,遂返回来,又询问道:“那名御前宫女到底在哪里?现下若是你有所隐瞒,杂家只怕是你见不得明日的太阳了。” 胡西战战兢兢的蹉跎着,声音发颤道:“那名宫女被黄公公带到黄家府邸去了。” “走,给杂家带路。”鄂罗哩不由分说的拽着身前瘦不拉叽的胡西。 “是。”胡西乖觉的疾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