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今时不同于往日(一)
临行前一天,绮春园可算是格外的忙碌,只淳贵人的宫中冷冷清清,虽已入秋,也只早晚有些凉意,晌午是最为躁热的时辰,庭院四下的蝉儿拚尽力气嘶叫,仿佛知道命不久矣般哀嚎! 淳贵人躺在寝宫锦榻上,气息微弱,殿内殿外的宫人们无不担心着自家小主的身子,眼下还算好,虽吃穿用度大不如前,但好歹没隔几日皇上会遣人来问问,现下怕只怕皇上秋狝一走,这光景就难喻了! 贞茗身为淳贵人的贴身宫女,日子也并不比淳贵人好到哪里去,自小便跟在淳贵人身边,若是现下淳贵人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无甚盼头了,只想随淳贵人一并去了,这一生也算干净。 只是让贞茗难忍的是一贯恭敬有礼的宫女内监开始sao动起来,巴巴的盼着淳贵人死,也好再寻个好去处,想是去哪里,也比守着个活死模样的小主强。 最让她纳闷的是,淳贵人为何会忽然出疹子?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看淳贵人的心神倒还算安然。 正冥想之际却是见嫣嫔娘娘款款而来,她赶忙上前去接驾,自从淳贵人卧病,这庭院便无其他嫔妃踏进来瞧过,嫣嫔算是到访的头一位,贞茗带有几分惊诧,声音微有颤抖,端福着身子,清声唤道:“奴婢参见嫣嫔娘娘,娘娘万安。” “且起身吧,本该早些时候来瞧你家小主,只一直不得空。”箬筠淡淡言道,随即扬了扬下颔,清椀便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贞茗,“本宫也帮不上什么要紧的忙,只天气渐渐寒了,给你家小主送些御寒的衣物,若不是本宫怀有身孕,便会进去瞧上一眼淳贵人,现下也只能愿你好生侍奉你家小主,以使她早些好起来。”说着瞧了一眼正殿的轩窗,还是夏日的里薄如蝉翼的窗纱纸,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转身出去了。 “恭送嫣嫔娘娘!”身后传来贞茗恭敬的声音。 待出了淳贵人处,清椀便不解的询问道:“淳贵人与嫣主子您也算不得什么要好,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这霉头,奴婢还以为嫣主子是去吉嫔娘娘处送这御寒的锦缎子,谁知偏偏是送给这最不让人待见的淳小主。”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而我最是不会锦上添花之人,虽说淳贵人心地不善,却只是她的不是,而我若见她落魄至此不伸出援手,便是我的不是。我与她好歹相识一场,大家客气些和熙些,互相帮扶些,日后也好相见不是?!” “日后?奴婢却是见她挨不过这个秋天去。”清椀笃定的说道。 “往后要见她的日子还长着呢!”箬筠只觉出疹子这事出的蹊跷,但也觉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只一个念想,其中必有玄机! 这淳贵人是何等精明的主,怎么会如此甘心香消玉殒?! 只是连日来连一向与淳贵人亲厚的皇后娘娘、苏贵人对她亦是不闻不问,这倒是让箬筠不明就里。 待箬筠一行人行至天街甬路的宽敞道上,便悠然徐走开来,欣赏着沿路旖旎的秋景,却见那常在迎面而来,箬筠只一眼便觉冬倪心气比以前高了些,彼此倒也还不见外。 “嫣jiejie,这是去哪里赏风看景去了,怎得不唤上冬倪?!”冬倪亲热的挽起了箬筠的胳膊。 “倪meimei近来诸事缠身,jiejie怎么好去与皇上抢夺meimei的光景。”箬筠笑言。 “瞧jiejie说的,叫冬倪好生愧疚,倒是冬倪旁落了jiejie,可是jiejie往日里恩宠日益之时,冬倪亦是被jiejie旁落呢!”冬倪说的有板有眼,听得箬筠内里翻腾,冬倪竟有些针锋相对的劲头儿。 “那便是怪jiejie了。”箬筠不动声色打趣道,随即扶了一下冬倪快要滑落的赤金镶宝蓝吐翠孔雀的吊钗。 冬倪烂漫嬉笑几声,“jiejie说笑了,冬倪怎么敢怪罪于jiejie。”顿了顿,又言道:“明日便要随皇上木兰秋狝,今日苏jiejie遣我去与她商议明日携带哪些物什,现下便是不能陪jiejie说笑了,待冬倪从木兰围场回来,再与jiejie叙旧如何?” “那便再好不过。”箬筠淡如清泉的回道。 “jiejie要好生保重身子。”冬倪瞥了一眼箬筠的隆起的肚子,随即一瞬便收回了目光,“那meimei这便告辞了。”说着冬倪便是松开了搀扶着箬筠的手,扬长而去。 箬筠轻“嗯”了一声,随即轻扶两下自己圆鼓鼓的腹部。 这时只听清椀岔气的说着,“嫣主子您就是常日里平易近人惯了,竟是给那常在好脸子了,凭她也敢如此阴阳怪气。”说着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箬筠,又补充道:“嫣主子即便是现下觉得奴婢在那小主身后乱嚼舌根,失了礼数,坏了规矩,那便责罚奴婢,但奴婢还是要这样说,嫣主子并未做什么对不起那常在的事,如今起势了,她却是平白无故计较那些个有的没的,奴婢当真是为主子您憋屈。” 箬筠轻柔扶起清椀,“你一心为我打抱不平,我又岂会责罚于你。只是一点,今后别说这些,仔细传了出去,与我,与那常在,终究是不好听。” “奴婢知晓了。”清椀嘟囔着回言。 “那便好。”箬筠眉目间尽是纷杂,晕散不开的聚拢,将眉头拧成了一股绳,随即缓缓展开。 回到涵泽堂时,日头已埋进云层里,只一处隐隐约约散布着橘色的霞光,如斜晖初上一般。 箬筠一行人进得庭院内,便见皇上身边贴身内监小阑子在正殿前来回的踱步,像是有急事一般。抬眸见了箬筠,登时便行了礼,道:“嫣主子吉祥。” 箬筠疑惑的询问道:“你来做什么?明日皇上便要去木兰围场,今日应是忙的很。” 却见小阑子打了个千儿,道:“今日不知怎的,皇上早前进午膳时便是食不知味,虽苏贵人作陪,却是发了好一会儿子火,师傅没法子,便遣奴才来传嫣主子,嫣主子却是不在,奴才只得等,现在也一直未回去禀报,还好,嫣主子您回来了。” “皇上未传本宫,本宫是不会进得勤政殿偏殿的,这是规矩。”箬筠淡淡回道,“且鄂公公又如何知晓本宫定能平息皇上的火气?!且上有皇后,贵妃等尊位,本宫如何能越过去?且本宫实在是没有那么大的本领可担此重任。”
“嫣主子这般说,却是让奴才为难,不知如何回师傅的话?”小阑子面露难色。 “本宫如何说,你便如何回!”箬筠一字一字的清晰如流。 “喳!”小阑子丧气的走了出去。 此时云奚挑起帘子,从西厢缓缓走了出来,“嫣主子回来了,奴婢准备了燕窝银耳羹,这便去呈。” “云奚,不必忙了,本宫现在没有胃口。” “是。”云奚说着便前去扶正殿竹帘。 箬筠款款踱步至殿内便径直走进了西暖阁,慵懒的侧身躺着,眼眸一直垂着,清椀等人默不作声只侍立于两侧。 此时殿内异常寂静,箬筠心绪难平。她是可以理解皇上种种作为,却是无法忍受长此以往的冷落,是啊,皇上上次来涵泽堂是什么时候,自己连着手指脚趾都不够数的。 任是自己如此隐忍的好脾气,也是受不了,今日见小阑子来此,欢心以为是皇上召见,却不想是旁人的主意。 自己去见皇上竟用得着旁人差遣,当真是个笑话! “嫣主子,晚膳...”云奚多一句嘴,说到最后便噤声了。 箬筠恍如隔世般的抬起了眸子,怔怔的望着雕梁画柱的悬梁,不由得用手扶了一下圆鼓鼓的腹部,火气渐渐被自己强压着忍了下来,往后的日子里自己仍旧还是要忍,不然呢?! 这大清宫闱中的女子,无论是得宠的,失宠的,真心的,假意的,日子皆是难熬!不仅仅是我王箬筠一人尝得这滋味!由此想到从前自己种种的遭遇,便是自己的出现扰到了别人的盛宠,或是有朝一日会威胁到旁人尊位,若不然,何苦费尽心机来谋害自己? 而这一切,皆只因想夺得这天下第一男子的荣宠与真情! 想到这里,箬筠便觉自己这一生都将不得安宁,心中却也欣然接受这一切安排!因往后还有更难走的路在等着自己,白莲教的下一步命令,孩子的出世...桩桩件件皆马虎不得,皆需要自己的运筹帷幄。 有时箬筠只觉自己不堪重负,却又一次次斗志昂扬。 静谧间击掌声由远及近而来,箬筠顷刻间回神,连忙正了正衣襟,轻拭去眼角的一抹残泪,笑容满面的去迎接皇上的到来。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箬筠福着身子。 “筠儿,你身怀有孕,不必如此,快快起身。”皇上说着便上前去扶箬筠,云奚,鄂罗哩等一干身后宫人皆识趣的退出了殿内。 皇上见箬筠虽笑颜盈盈,脸色却是不甚好,便温言询问道:“筠儿,怎么了?如何这般憔悴?可是身子不爽?” 箬筠听得皇上这般言辞,却是不言语,只抬眸瞧着面前目光炯炯,朗颜俊眉的皇上,眼眸不觉间竟又淌出了泪水,遂垂下了眸子,几滴热泪点点滴在了脖颈处拢有的玉色龙华上,只樱唇轻启,极具深情道:“臣妾只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