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寂夜凝云应无月(8)
“罪妇抱恙,恐不能随侍夫君左右。≥≤≤≥≈≥≈≠≥≥≠≠府中尚有一远房表妹,愿陛下允其为妾,替凝好生照顾夫君。” “爱卿真是好福气。原先夜月在朝中,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怕!没想到嫁了人,倒还真是改了性子,竟如此贤惠明理起来。我看他们呀,心里怕是不知道有多后悔喽!”皇上的语气是忍不住的赞许之意,底下群臣附和一片,无不是艳羡不已。 他跪在地下,不得已领命,却不敢直视那些火辣辣的目光,似是根根带着刺。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琉璃宫的宫门前,步履沉重,举步维艰。 宫帘被掀开了一角,上面挂的细碎铃铛叮叮当当,一片热闹之音,掩盖了这里终年累月的冷清。阿碧一身翠杉,捧着药盏迈步而出。一抬头见到姬无夜站在门口,竟是毫不惊讶,便朝着他走过来。 “将军。”阿碧低低地行了个礼,“小姐她服了药,将将睡了。她之前嘱咐过奴婢,将军娶白小姐的日子定在下个月的黄道吉日,她届时定会参加,不会耽误的。” 姬无夜见她自顾自地说着,不由得皱了眉:“我没问这个。” “将军,小姐说了,她在琉璃宫里养伤,谁也不见的。”阿碧似是明白他的意思,一开口便堵住了他的询问。 姬无夜沉默地看着慕容凝的这个贴身丫鬟。小姑娘牙尖嘴利,一句一句把他呛的不轻。他也不怪她,毕竟他将慕容凝伤成那样,阿碧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他听惯了别人叫她夫人,如今听阿碧一口一个小姐,竟莫名觉得有些刺耳。 就好像,她和他毫无瓜葛了一般。 他潜意识里抗拒着这样的想法。 那样不悦的情绪,更甚于初始之时,听见别人叫她夫人的别扭。 习惯真的是件可怕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未央宫,本没有合适的理由。人是他伤的,说来探病未免太假惺惺。说来商量事情,她连纳妾都帮他妥妥帖帖地安排好了。可若是不来,又未免显得太过薄凉。 他之前从未现,维系和她的关系,竟是这样难。 一直以来,他都太理所当然地默认了她的主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付出。而如今,她才刚刚同他划清界限,他竟觉得十二分的不舒服起来,甚至,有些难言而喻的恐慌。 他怕她放弃…… 尽管他并不想承认。 入夜。琉璃宫内。 “小姐,喝药了。” 慕容凝定定地凝视着红拂帐顶,面色平静:“他走了吗?” “将军在门站了三个时辰,刚刚才走。”阿碧放下汤盅,将慕容凝扶靠了起来。 “好。”慕容凝捧起汤盅,不过短短几日,那手腕便变得苍白而瘦弱,指尖上的豆蔻斑驳,像是凋零的花瓣。 “一切都按小姐的意思说了。将军也正如小姐料的那般,什么也没说。”阿碧恭敬地禀报着,末了,却像是突然鼓起了勇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阿碧不明白!” 慕容凝闻声瞥了她一眼,眼神仍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小姐对将军的深情厚爱,阿碧是全然看在眼里的。眼见着将军也不是对小姐丝毫无情,小姐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逞强啊!同将军闹成这样不说,还让将军娶那个什么白月亮!”阿碧跪在地下,整个身子因激动而微微地颤抖,倔强的模样让慕容凝多看了一眼。 “阿碧。”慕容凝淡淡地唤她。 “小姐!难道,您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阿碧替小姐不甘心呐!”到底是小姑娘,又一心向着慕容凝,阿碧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委屈极了。 “阿碧,你关心我,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感情这种事,却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慕容凝面色憔悴,开口说话也似是很费力气。 “无夜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原先我努力对他好,让他感动,也盼着他有朝一日能恢复记忆。即便不能,也能细水长流,做一对恩爱亲近的夫妻。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慕容凝断断续续地说着,难受时便不得不停下来,休整片刻方能继续。 “现在我对他越好,便是将他推的越远。”她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为什么?阿碧不明白!” “无夜最为重情。如今他既然认定了白月衣,便绝不会轻易地倾心他人。我若只一味地对他付出,他或许会动摇些许,但这些最终通通都会化为对白月衣的愧疚,然后加倍地变成对她的爱。” 阿碧听得瞠目结舌。 “我位高权重,她柔弱无依,他便自然觉得是我欺负她,要伤害她。人的心啊……能看到的只有这些表面。这一局刚开始,她便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她自然也极明白这一点……” “那小姐你又为何要同意她嫁给将军?这不是把将军拱手让给她嘛!?”阿碧瞪大了眼睛。 “她当着我的面提出了纳妾……若我不同意,无夜自然觉得我善妒量小,心存芥蒂,再难亲近。若我同意,她便顺理成章地嫁给了无夜,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怎么办?”阿碧看上去比慕容凝还要着急。 “可惜,能被人看穿的计谋,便不是最好的计谋。即便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又如何?攻守之势,时时易也。”慕容凝扯出个笑容来,即便是躺在那里,周遭的气场也叫人分毫忽视不得。 “白月衣若不嫁给无夜,她便是他此生心中最大的遗憾,是无法企及的白月光,是我们之间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那嫁了又如何?”阿碧懵懵懂懂。 “嫁了,无夜便兑现了承诺,卸了负疚,这些都淡了,感情便也就淡了。而我,忍辱负重的我,笑着成全的我,受了他一剑的我,便成为了他从此以后的亏欠,成为了他心头放不下的那个。可笑,她还尤不自知,那些虚假的回忆,能支撑他的爱到几时?”病榻上的女子裂着嘴角笑了开来,锦被之上殷红的并蒂莲盛开的愈深沉。 “小姐,这是在赌……”阿碧觉得自己完全被绕晕了。 “爱情,本就是一场博弈。”慕容凝一根一根地刮落了指甲上残余的豆蔻,碎屑纷卷着悠悠落了地。她凝视着干净透明的圆润指甲,眼神慢慢也恢复了澄澈:“而我,一定会赢。” “那——小姐,难道,你是故意被将军刺伤的吗?”阿碧像是突然想到,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慕容凝疲倦地摇摇头,缓缓地陷进了重重锦被之中。 “伤了就是伤了。这道伤痕,永远都不会好了。” —— “你同阿碧一个小姑娘说这些个,也不怕吓坏了她。”门外传来一声低笑,清脆铃铛声响起,宫帘一挑,露出陌上尘和煦的笑容来。
琉璃宫四周都有重重影卫把守,阿碧活见鬼的表情,说是被他吓到的更为恰当。 慕容凝倒是并不意外,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陌上尘也不见外地俯身坐在她的榻边,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口中吩咐道:“阿碧你先出去吧。” 慕容凝转了个身面向他来,顺手拍掉了他的手:“还死不了。” “你要是再这般透支下去,也差不离了。”陌上尘收了手,也同时失了笑容。 “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的。”慕容凝眼神转了转,没有直视他。 “唉。”陌上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而问道:“白月衣的身份,确定了?” “没,干净的一点痕迹都没有。”慕容凝顿了顿,复又道:“不过,我想我的猜的**不离十了。” “哦?你认识?”陌上尘挑了挑眉,口气却仍是波澜不惊的。 “认识?呵呵,何止是认识。”慕容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一开口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恐怕是再熟悉不过。”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对上陌上尘忧心忡忡的眼神,口气冷的掉冰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些年我身边的那个小侍女,月儿。” “月儿?”陌上尘思索了一下,“被你赶出宫去的那个?” “哼。小小年纪,便敢在无夜的茶盏里下药。当初念着她陪我一场,妇人之仁,方留下了今日的祸根。”慕容凝回忆着当年之事,目光狠厉。 “确定吗?”陌上尘若有所思地问道:“若我记得没错,那姑娘被未央宫赶出去,走投无路,不是跳了崖?” “巧的是,她跳的崖,正是无岆崖。她跳崖的时间,正是我们被追杀的前三个月。”慕容凝的脑海里,飞地闪过了许多彼此独立却又交叉纵横的事件,不放过一丝可能的线索。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在被赶出未央宫的前夕,曾怂恿无夜和她一起逃走。无夜后来与我提及时,我只当是她对无夜的痴恋。如今想来,竟有些意想不到的关联。” “你是说,她事先便知道了些什么?” “我的想法是,她在宫中有内应。无夜的失忆来的蹊跷,我越来越觉得像是人为所致……若白月衣就是月儿,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若她的胸口有扶桑花,便能确定我的推断。身份可以作假,面容可以更改,唯有那朵以秘术纹在胸口的扶桑,会让一切粉饰无所遁形。” 姬家灭门案突然现出来的线索,让慕容凝一直无神的眼里染了丝色彩来。 “白……白这个姓……”陌上尘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确定:“这个姓氏在永安很少见……似乎我只在宛州听过……” “宛州?”慕容凝亦神色一凛,“难道……陌,你还记得吗,紫微失曜,你我俱未上报,皇帝竟已知晓!度之快,那个秘术师只可能在永安皇城之中。” “什么样的秘术师,竟连我也不能觉?”陌上尘皱眉,面色凝重了下来。 “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慕容凝虚弱地陷在锦绣之内,眸中的光亮却摄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