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遥远的记忆（中）
位面商人沉默了很久，即便如他一般早已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对一个母亲还是很难说出这样的话的，尤其在他看过了她的思想之后，这便变得更为困难起来。 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是的，沙尔希，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随同整个亡灵界一同被灾殃吞噬，要么牺牲你的孩子……不过我个人的话还是倾向于前者，毕竟整个亡灵界为自己陪葬，不也是件十分美妙的事情吗？更何况，你没有为这个世界做出牺牲的理由，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这样去做，甚至即便做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感激你。” 沙尔希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对不起……我的孩子，还没来得及让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如果你要怪的话，就怪我吧，是我太无能……” 即便早已知道她选择的结果，位面商人依然追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沙尔希垂下头，低泣着，艰难地说道：“请动手吧。” 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选择的机会，过去，我的所有权是父亲的，现在，我的所有权是西泽修的，所以我很清楚无法选择的痛苦，要将这份痛苦扩散给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让所有人都品尝到那份无法选择的绝望，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所以，孩子，对不起。 这便是兰斯从沙尔希的内心中所读出的全部内容，与此同时，他也能看到那份如刀削一般的痛苦。 但这既然是她的选择，他也无从干预，他只是个商人罢了。 他走上前，探出手来，像是穿过一层不存在的水膜一般，将手伸入到她隆起的腹中，缓缓从中抽离着什么…… 无形的能量在周围剧烈地波动起伏着，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与兰斯的手对抗着一般，一圈圈强劲的无色波纹自沙尔希腹部表面扩散而出，将周围的结界都给完全震碎开来，结界的碎片四处飞舞着，天空中降下的黑炎更加肆无忌惮地向这边砸来，但在半空中便因兰斯的特殊存在而消弭于无形之中。 沙尔希紧闭着双眼，两行泪不禁顺着脸庞滑下，也不知到底是因为腹中的一场挣扎引起的剧痛，还是因为心中的痛…… 虽然这个婴儿的确颇为特殊，但对于兰斯而言，力量还是有些孱弱，在一番牵引之后，终于，一个身体瘦弱的婴儿在一团蓝色光晕的包裹下，被兰斯完全从沙尔希体内扯出…… 在腹部恢复一片平坦之后，柔弱的女人终于支撑不住，一下跌倒在地，吃力地抬起头，以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手托着自己的孩子一步步远去…… 然后，站在那巨大裂口正下方的人影，缓缓托起手中的蓝色光团，驱使其向那裂口内的无尽黑暗一点点飞去…… 再然后，画面消失，周围再度变为了一片黑暗，但在这黑暗之中，王丁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他并非不知恐惧为何物，只是在亡灵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寻常人所知的大部分害怕的事物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心中的恐惧，却是更为纯粹的一种东西，像是本能一般，令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但好在这样的时间并未持续太长，很快，黑暗便再度消退，映入王丁眼帘的，依然是那个名叫沙尔希的柔美女人，她看上去比之前似乎要更憔悴了许多，依旧是泪流满面，但脸上却带着极为温柔，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的笑容，跪伏在地，手中紧握着一块不规则的黑色石头，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还活着，还活着……” 站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男人，面如刀削双眼深邃，身着一袭华贵的王袍，看上去似乎是地位很崇高的人物，而这个本应无时无刻不傲视群雄的男人，此时脸上却也带上了一丝歉疚的神情。 他伸出手去想要将沙尔希搀起来，但她不为所动，像抱着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一般死死握着手中的石头，不断重复着之前的话语。 “抱歉，沙尔希，如果不是我的话……”男人轻叹着向她道歉。 王丁不禁又注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此时的天空已经不再是那危险的暗红一片，而是恢复了他所认知中的那种专属于亡灵界的死灰之色，大地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初，虽然同样是在一个地方，但周围建筑林立，颇具王丁现在所见识过的深渊之城的雏形。 这样看来，距离先前的事情，应该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虽然只剩下了这样一块结晶体，但不得不说，经历了灾殃的吞噬后，竟还能存活下来，你的孩子，的确是潜力强大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兰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带着略微惊叹的语气如此说道。 “不过，这也并不代表终于有人能够与灾殃对抗了，因为……”他话锋一转，又说道：“现在这个孩子的本源灵魂已经所剩无几，看样子，应该撑不了几分钟了，与直接死在灾殃内部之间的区别，大概就在于能够让你再见最后一面吧，尽管已经没有形体了。” “不，”沙尔希缓缓站起身来，将自己孩子的结晶之石紧握着置于胸口，像是这样便能够代替拥抱一般，脸上挂着幸福而温柔的泪水，“我可以……再跟您单独做一次交易吗？” 在看到她那双眼睛的同时，兰斯其实便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了，但还是一边张开了隔音结界，把那男人孤立在外面，一边说道：“你得知道，一个商人经商的原则是利不可小于亏，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卖得出来的？” “我所剩的一切！”沙尔希擦去眼泪，以不容回转的语气笃定道，“我只希望，您可以……” 后面的话，随着隔音结界的展开，王丁也无法再听到，他只是注意到，处在结界之外的这个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原样。 但很快，他便变了脸色，不仅是他，王丁在看到接下来的情景之后，也是不禁心中一惊。 只见在那无形的隔音结界中，沙尔希对兰斯点了点头，双方之间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随后，她的脸上便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双手将结晶之石捧在胸前，仰起头，全身便突然间被一团纯白的魂火包裹起来…… 即便是王丁，也能感觉得到，那并非是攻击手段，只是在用高强度的魂火煅烧着自己的灵魂而已。 那种痛楚王丁无法想象，但可以肯定的是，应当不会比他刚才所经历的那撕裂一般的灵魂震痛轻松，可是她的脸上却看不见丝毫痛苦的神情，反倒是带着一抹得到了救赎和解脱一般的微笑，一行清泪缓缓从眼中滑落而出…… “沙尔希，停下！” 意识到她正在做的事情之后，男人顿时怒喝一声，向她的方向猛地抬起手来，一股强横至极的力量在其手中汇聚，周遭的空间在那磅礴的力量之下歪曲得不成样子…… 兰斯抬手将隔音结界解除，随即也对那男人抬起手来，猛然一握，低声道：“这是她的决定，你无权干涉。” 在他握拳的刹那间，那男人手中凝聚的庞大力量瞬间砰然溃散，与此同时，他自己却是如遭重击一般向后暴射出去，将宫殿的围墙给轰然撞出一个大洞…… “西泽修……”那纯白的魂火将沙尔希的身体煅烧得越发透明化，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变得极为空灵，“虽然我对你并没有过太多的感情，但是，看在我为你所做的这一切的份上，可以善待我们的孩子吗？” 男人从撞坏的围墙缺口之中略显狼狈地走出，紧紧望着沙尔希，似是不舍而又不甘的样子，随即再度向她的方向暴冲而来，用尽全部的力气狂吼道：“这根本不是你的过错！你根本不必为了任何人背负这一切，你没有那个义务，也没有那个权利！所以，给我……” 这一次，兰斯没有再阻拦他，因为他话音未完，沙尔希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明化，只留下一团最为纯粹的灵魂本源，自发地向那掉落在地上的结晶之石中涌去。 当他赶到时，沙尔希便已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块重新焕发出一抹淡淡生机的黑色方石…… “给我……住手……”他口中轻轻吐出那未完的话，随后看向位面商人兰斯，眼中第一次开始显露出如此可怕的杀意。 兰斯并无所惧，只是轻轻摇头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这块石头里所孕育的，就是你们唯一的子嗣了，至于怎么处置，那是你的事，我并没有权利过问。不过既然是经过交易产生的商品，还是需要贴上一个标签，才好记账。”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将它称之为——源暗母石。”兰斯扶了扶帽檐，宛如一阵虚无之风一般消失在了这片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