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残局
换作是两年前,久别后重见梁岗,朱祁铭一定会嚎啕大哭。如今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他的心理年龄恐怕已接近于成人,那分坚毅非常人可比。此刻,虽然心情万分激动,但仍不足以催动泪点。 空中的梁岗只是冲朱祁铭笑笑,随即冷眼扫向朱祁铭身前的蓝衣人。 蓝衣人似察觉出了异样,驻足仰视,一瞥之下,骇然心惊,急忙挥动鬼头刀去迎战从天而降的劲敌,可是,已经迟了。 那柄精美的长剑十分优雅地触及人体,从脖颈处贯入胸腔,直至剑身尽没。 梁岗保全了对手的尊严,未让他碎尸。片刻之后,那人圆瞪双眼,嘴角完成了最后一阵抽搐,随即轰然倒地。 平心而论,若面对面交手,梁岗未必能在一招之内取蓝衣人性命。但蓝衣人离朱祁铭太近,巨大的威胁令梁岗无暇顾及江湖道义,心中只盘算着如何让蓝衣人速死,故而方才那招“苍鹰击殿”有偷袭之嫌,且凝聚了十足的力道,一击之下,对手绝无逃生的可能。 奔向蒋乙的蓝衣人听见身后的异响,猛然回首,看见了一个粗壮的身躯,还有一张岩石般冷峻的面孔,带着逼人的寒意朝自己迫近。旋即一柄绣春刀兜头砍来,呼啸声乱人神智。蓝衣人慌忙举刀格挡,却被强大的劲力震翻在地,一时间方寸大乱,连滚带爬地拼命躲避绣春刀的凌厉攻势,瞧那架势,这名蓝衣人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牛三! 不知所踪的牛三于此刻突然现身,令朱祁铭倍感惊奇。 这边梁岗借长剑遇物滞阻的反弹力,再次跃入空中,直取云娘、霓娘身前的褐衣人,那二人舍了云娘、霓娘,合力抵挡梁岗凌厉中带分优雅的攻势,无奈在梁岗梦幻般的身法面前,他们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的要害部位伤于梁岗剑下,无关紧要的部位还被云娘、霓娘一阵乱刺乱划,故而倒地时浑身上下早已血rou模糊。 云娘、霓娘扔下长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粗气。 梁岗脚不沾地,纵身扑向校尉身前的褐衣人。 众校尉赶紧闪到一旁,躺到地上一边观战一边歇气,把两个褐衣人全留给了梁岗。 那边云娘的手下纷纷罢手,竟忘了身边黑衣人构成的致命威胁,对着身法飘逸轻灵的梁岗和他手上神出鬼没的长剑,看得如痴如醉。 黑衣人早已精神崩溃,无心恋战,便坐在地上引颈就戮,半天不见有人前来动手,只好咬响牙关,吞下毒丸,去寻找他们的终极归属。 一旁的牛三用了二十多招,终于取了蓝衣人性命,扭头望向校尉和云娘还有她的二十多个手下,见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梁岗身上,不禁忿然:特么的,一个个眼睛全长在头顶上,只知往天上看,却不知地上的故事也很精彩! 现场大局已定,三大高手正合力收拾残局,霓娘与数名校尉这才过来给朱祁铭包扎伤口。 朱祁铭身上有两处伤痕:下巴上隆起一道青紫色的淤痕;背部有条超两寸长的刀伤。 这么小的孩子伤成这样,让人看着触目惊心。好在都是皮rou之伤,未损及筋骨,朱祁铭也未感不适,所以,一番涂敷包扎之后,留下霓娘守在这边,众校尉默默离去,开始分头收殓同伴的尸体。 云娘许是觉得朱祁铭身边人手太少,不安全,便快步走来与霓娘汇于一处,只是她的目光却牢牢定在梁岗身上,片刻也不愿离开。 “这招叫什么?”云娘似嫌黑纱遮挡了双眼的视线,便伸手抓住黑纱往下扯了一把,差点露出真容来。 “三郎耍猴。”梁岗似乎不愿取人性命,只是变着花样戏耍那两名褐衣人,反复卖弄他飘逸的身法和轻灵的剑式,不时深望云娘一眼。 对着个蒙面女子也能这样?朱祁铭的心境已走出了方才的腥风血雨,此刻以平常心打量着周遭,见梁岗讨好云娘的表情相当的rou麻,不禁咋舌。 老子不陪你玩了!两名褐衣人万分气馁,索性扔了鬼头刀,学着黑衣人的做法往地上一坐,只待引颈就戮。良久之后,见梁岗仍在他们头上旋来纵去,还不忘频频给一旁的蒙面娇娘暗送秋波,二人气得咬响牙关,饮毒身亡。 “蒋老弟歇口气,这二人交给我好了。” 蒋乙那边还剩两名褐衣人,牛三就想上去练手,刚支开蒋乙,却见梁岗纵身而来,便摆手示意梁岗退回去,哪里还来得及?两名褐衣人瞬间就咬响牙关,步了同伴的后尘。 牛三郁闷得半天放不下手来。 辉煌的胜利总会令人无比兴奋,尽管之前梦魇般的惨况仍历历在目,但骤胜之后,悲情色彩已然淡去。朱祁铭与现场众人一样,迎来了难得的轻松时刻。 “公子,我们来啦!” 忽听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朱祁铭转身望去,只见北边官道上,荀家那两个护院策马疾驰而来,他这才想到自己与荀家护院是有约定的,早上不辞而别,有失信的嫌疑,当即略带歉意地朝二人迎去。 “公子,我们救你!”花千枝、史多见现场尸横遍野,当即脸色一沉,催马疾进,瞧那副舍我其谁的架势,浑然透着义薄云天的豪侠气派。 又见一骑人马出现在官道上,迅速朝花千枝、史多二人迫近,骑者赫然就是徐恭! 此刻,徐恭身着合体的飞鱼服,恢复了英武中略显儒雅的俊朗形象。 “公子,你为何来到这个鬼地方?”见朱祁铭就在眼前,花千枝、史多赶紧勒住马。 却见徐恭死死盯着花、史二人,目露寒意,猛然从马上纵身跃起,挥刀扑向二人,绣春刀泛起森然杀气。 “徐千户住手,不可伤他二人性命!”朱祁铭大惊,赶紧喝止道。 此刻,绣春刀离二人的距离不过尺许,花千枝、史多骇然,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在这两个乡下护院的心目中,自己的武功就是天下第一,徐恭非凡的身手已超出了他们认知的极限,等他们终于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时,却要迎接死神的降临。
因距离太近,徐恭来不及收刀,匆忙中手腕一抖,绣春刀在近身的一刹那翻了个个,刀背朝前撞向花、史二人。 二人白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顺着马背缓缓滑落。 徐恭连忙托住二人,轻放于地,随即抱拳施礼;“徐恭参见王子殿下!”见朱祁铭一脸忧色,续道:“他二人片刻后即可醒来。” 朱祁铭闻言,心中一宽,旋即含笑颌首,激动得擂了徐恭一拳,“你跑哪里去了!” 徐恭一个大老爷们,被小王子过分热情的举止弄得有些难为情,“那日在下诛尽鞑贼,却为三名汉人所伤,幸得一猎人施救,这才免于一死,卧床静养许久,于半月前痊愈。” “徐大人受苦了!”想徐恭肯定遭了不少罪,朱祁铭心中有些泛酸,转头看向梁岗,料他定然也没少受磨难,心头愈觉悲戚。 似读出了朱祁铭的心思一般,徐恭道:“据梁岗说,那日梁岗师兄弟四人与八名瓦剌武士交手,本来占了优势,不料百余名入寇的鞑贼恰好经过那里,鞑贼无不是重铠厚甲、强弓硬弩,甚是麻烦,一场血战下来,师兄弟四人悉数染红,二师兄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过梁岗倒是受伤不重,但他鼻子不灵,一直不知如何寻找殿下,到处瞎窜,数日前在下与他在谷林集附近偶遇,这才结伴南来。” 一场血战?那王魁呢?朱祁铭料王魁定是凶多吉少,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便赶紧收了杂念,尽量不去多想。 牛三、蒋乙双双来到朱祁铭身前见礼,牛三一眼瞥见地上的两名护院,摇头道:“殿下,乘二人不省人事,不如速派人送其回客栈,免得他们醒来后纠缠不休。”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朱祁铭点点头。 梁岗是最后一个前来见礼的,朱祁铭本想与他掏心掏肺地畅叙一番,却见他不时拿眼看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朱祁铭当即就来了气:师傅啊,这个时候还不忘撩妹,真有你的!云娘可不是善茬,见过她真容的外男全去了阴曹地府,你可别糊里糊涂地做了牡丹花下鬼! 这时,徐恭似突然醒悟一般,冲牛三嚷道:“好个牛三,你把那三个女子丢给我,自己却与梁岗捷足先登,赶上了一场大戏,看我今后怎么收拾你!” “嘿嘿,徐大人,难得抓到活口,徐大人见多识广,自有办法撬开她们的嘴,这不是能者多劳嘛,嘿嘿。” “屁的活口!她们饮毒自尽了!” 三个女子?莫非是方正“误请”的乐女?朱祁铭闻言震骇,心中顿悟:难怪三女刻意接近荀家护院,原来是想套出自己当初的隐身之地! 这是方正的主意么?方正!朱祁铭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这场危局的始作俑者方正,于是,目光飞快地扫向方正最初挨掌落身的道边草丛。 不出所料,那里已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