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族中亲友的陪伴下，楚汉明拜祭了父母的坟墓。父母都葬在一个叫蛮坡的小山上，相邻而居但朝向不同，仿佛两位老人在离开这个世界后还在闹着别扭。楚汉明分别给二老上了香、烧了纸、磕了头，然后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久久地、久久地沉默不语。

    父亲极敦厚，极老实，寡言少语，平时只知道埋头干活，没事时抽抽旱烟，望向前方的眼神里总是一片虚空，一辈子跟人说过的话可能还没有跟牲口说过的话多；相反，母亲却性格暴烈，言语刻薄，说话就象下刀子。楚汉明一向同情父亲而特别反感母亲，所以母亲历来也不喜欢她的这个大儿子，自然少不了给他苦头吃。这也是楚汉明后来离家出走的最根本的原因。

    当然，当初他也没想到会走出去这么久、这么远；更不会想到他会懵里懵懂地投身于伟大的抗日战争，并且为挽救中华民族的危亡作出了一个中国热血男儿当有的贡献。无论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人们怎样对他，但是，不管是以国民党的身份还是以共产党的身份，打倒日本侵略者总是正确的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包括他在抗战结束后所持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观点，以及消极对待内战，都是出于一个中国人的良知。楚汉明一介武夫，不懂政治，像他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沦为政治的牺牲品了。当然这是后话。

    楚汉明陷入纷繁复杂的思绪中久久不能自拔。真是青山不老，物是人非啊！过去的十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他不知道他当年的负气出走和这个家庭的迅速衰落直至最终解体有没有关系，或者有多大的关系，但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或许愿意选择留在以前那个他不怎么喜欢的家里，他宁愿忍受母亲的暴戾，牺牲自己的性格，也要和父亲，和弟弟meimei们热热闹闹地呆在一起。那样的日子虽然苦些平淡些，却能给予他真实的存在感。现在，他恍若置身梦里，而他看到的，却是他不愿直面的场景。

    此时此刻，他不再恨他的母亲。他在心里祈祷，希望父母的在天之灵，原谅他这个忤逆的不孝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