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南方来客
第二天我一早就醒来,起身打了一套军体拳,感到神清气爽。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就离开四合院,在街上国营小吃店用粮票和钞票买了煎饼果子,一边吃一边走,片刻就溜达到了琉璃厂那边。虽说天色稍早,四下里张望一下,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铺开报纸,摆起了摊子,上面堆满了铜钱、罗盘、龙骨等诸多古玩文物。 琉璃厂这边是一个贩卖文物古玩的场所,在北京和平门外,从南北柳巷起步至延寿寺街,约莫一里半地。古时这里是书市,现今则云集了如槐荫山房、古艺斋、瑞成斋、萃文阁、一得阁、李福寿笔庄等一大批老字号。 八十年代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年代,人们突然被从禁锢了几十年的圈子里面释放出来,积累下来的活力瞬间爆发,简直就是“火力”一般。人心不古,瞧着外头来的港澳台同胞、海外华侨,衣装光鲜得,都是有钱的主儿,于是人们眼红了,个个都想发大财。只是社会上能够一夜暴富的人毕竟少,又没有什么门路可以搞搞倒卖,琢磨一下,低头一看,脚踏实地,最容易能够想到的发财大计,就是祖宗留下来的祖宗宝贝。不知何时开始,有人瞅准了这里的文化氛围,自发地在街头摆摊贩卖文物古玩,天长地久,人气聚集得足够旺,如今便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古玩文化市场。 初始琉璃厂这里,摆摊的人多半贩卖自家老底子里留下来的宝贝,但是经历过了之前几十年的折腾,能够留下来的毕竟是少数,而其他的古玩国家又管得紧,于是有人动起了歪脑筋。“要致富,去挖墓,一夜就成万元户”,这是眼下最流行的顺口溜,瞅准郊外的老坟头,也不管掘人家的祖坟天打雷劈,利益熏心,挖出来便直奔琉璃厂,八十年代中国就这样兴起了一股盗墓狂潮。 从局部到全国,从少数到大规模群盗,从国内销赃到跨国走私,骇人听闻。北京毕竟是首都,军警如云,这边的盗墓还算比较收敛,要是在其他地区可不得了,据说福建那边的农民,都直接动用推土机了。 这些盗墓贼眼中只有钱,对于文物毫无保护概念,盗墓仅仅捡取金银珠宝等,至于其他珍贵的文物,则全部被丢弃。这种破坏性的发掘让文物工作者痛心疾首,而国家也根本无法容忍猖狂的盗墓犯罪活动,逐渐加大了刑事打击力度,甚至重金悬赏,捉拿盗墓贼,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说起我自己来,我并不是北京人,老家在浙江温州那边,靠着家庭成分好,三代贫农,当兵入伍,退伍以后返回老家的农村。我毕竟走出去过,又是在城里当兵,见过世面,实在无法想象我今后一辈子都拴在土里刨食,日后找个娘们生娃,老了坐在树下没有啥子可以向子孙夸耀的。我实在不甘心,脑子活络起来,索性就从老家那边跑到北京。 乍到北京,我啥都干不了,不是我不想干,而是没有地方可以干活。毕竟我不是北京人,没有北京户口,过了几天差点被当做盲流给遣送回去。就是这次遣送,我碰到了一个之前部队里面的战友,他现在成了一名公安干警。世界上什么最铁,就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他向领导求情,正好最近他们要打击一个盗墓团伙,缺一个内应,而那位战友公安素知我的身手了得,又是生面孔,正好可作内应。 就这样,我意外地当上了公安的内应。这也是我无法拒绝的,假如我推辞不干,下场就是遣送回老家,一辈子都去修理地球。 公安部门特意将我与一个盗墓团伙的骨干成员关押在一起,谎称我是一个抢劫犯,借此攀上关系,然后因为公安的“疏忽大意”,让我和他成功越狱。出去以后,他见我无路可走,又有了交情,便介绍我加入盗墓团伙当中。成功混入以后,我及时将消息传递出去,让公安部门将该盗墓团伙的所有成员一举逮捕。 由此我立了大功,又拿了奖赏,一举两得。而公安部门也看中了我的身份,让我长期为他们提供情报,专职卧底。 现在表面身份上,我是北京文物市场上的一个掮客。在北京的地面上,掮客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与国外有组织、有计划的盗墓、销赃一条龙服务相比,目前国内的盗墓销赃事业显得还比较落后,这边盗墓是小打小闹,盗墓和销赃其实是分得相当开的两条线。盗墓的话,基本上是个人就可以干,目前活跃的主要群体,就是不甘一辈子拴在土里的农民。而销赃就需要相当的关系网络了,价值连城的文物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买得起了,主要销赃对象还是以外国人和港澳台同胞及海外华人为主。大部分的文物贩子有正当的身份,他们不可能去直接联系盗墓贼,将自己暴露,这时候就需要我们这些掮客,作为中介了。 作为掮客,我对于盗墓与文物贩卖这行非常熟悉。琉璃厂这边作为一个规模不小的文物集散地,各色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所以我一般喜欢到这里打探情报。走到市场上,就碰到了几个熟面孔,一一打过招呼,有人笑道:“老朱,听说你昨天进局子里面去了,怎么这么快又出来了?” “我有关系。嘿嘿!” 一伙人集体行动,然后一一落网这种事情,在道上传得很快,根本瞒不住人,所以我也从未否认过被逮进去的糗事。不过大家也知道,我路子野,在公安局里面也有关系,人情面子大得很,递上条子就放得出。一般情况下,若是有人托我把人弄出来,只要不是大案要案里的家伙,基本桑公安局会故意把他们放出来,配合我行动。 那人笑道:“老朱命好,不过胡发一那个家伙,可得在里面呆上一阵子了,说不定得去新疆铲沙子。哈哈!” 我问道:“对了,最近道上有什么活可以干?虽说从局子里面逃出来了,但是出血可多啊!那些雷子太黑了。” 那人说道:“听说前几天,从南方那边来了不少人,清一色的精壮汉子,一看就知道干大事的。只是他们口风紧得很,不知道来北京干什么。” “南方来的?” 我顿时心念一动,由于地域的关系,北京这边并没有什么大的盗墓团伙,我配合公安抓住的,基本上都是小鱼小虾。即使我一开始打入内部的那个盗墓团伙,说白了也不过是一群农民,不然我那容易深入敌后。 不过南方就不同了,沿海靠近港澳台地区的关系,一来便于走私,二来便于吸收外界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南方的那些盗墓团伙,规模向来很大,而且已经逐渐形成了盗墓、销赃、洗钱等一条龙的业务。不过中国的文明是起源于西北地区,南方的古墓相对而言就少了不少,那些大盗墓团伙洗劫完南方的一些古墓之后,就将贪婪的目光瞄准了北方地区,陆续“北伐”。 但是叫人奇怪的是,北京并不是一个适宜大规模盗墓的区域,销赃又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他们来这里干嘛呢?我心想着有机会凑上去,说不定就钓上了一条大鱼,那奖金可不得了。 “老兄,那些人在哪里?我去探探风声,万一有活的话,大家都可赚一笔。” “就在和平门招待所那边。老朱,有消息记得回头告诉我。” “没问题!” 我暗暗大笑,得了我的消息,可是要进局子的啊! 说罢我便前往和平门招待所。 和平门招待所,算是一家比较上档次的招待所,原本是某国有大型企业的内部招待所,后来改革开放,对外也开始营业了,一般外省市稍微有点钱或者身份的人过来,都喜欢住在里面。 与这帮陌生的盗墓贼接触,当然不是大刺刺地上门,开门见山地喊道:“南方的兄弟远道而来,好好,有什么活,交给兄弟做,绝对保险!”这样说了恐怕立即被轰出去。不用担心,我自然有拉关系的妙招,摸摸脑袋想了一下,回头拎了一尊元朝时候的铜佛,藏进口袋里面,进了招待所见有几个貌似南方人的精壮汉子,呆在招待所的大厅里面,表面上百无聊赖,其实双眼却在警惕地打量周围的人员。 他们是被派遣下来放哨的,干盗墓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职业,无论公安,还是同行,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敌人,因此这些土鳖非常警惕。一旦有什么动静,马上发出警报,让骨干和主脑及时逃脱。而他们多半是一些小虾米,抓住了也没有几年可判,出来之后反而能够得到盗墓团伙的器重。 我鬼鬼祟祟的样子,一进去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等我向他们凑近的时候,这些人纷纷站起来,围成一圈,伸手摸向腰间,唯恐有什么意外。我装作贼忒兮兮的模样,对他们小声笑道:“几位兄弟,一看就知道是南方有钱的主儿,来得正好,要好东西吗?” 说着,我悄悄掀起口袋的一只角,露出铜佛的的脑袋,然后又马上盖住,介绍说道:“正宗的元朝货,很便宜,两百块就好了。要是你到外头去,买都买不到……”
那几个人稍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不住挥挥手喝道:“去去,再啰嗦,当心我们找公安!” “哎哎,几位兄弟,走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下定决心啊!现在不要也没有关系,到琉璃厂那边,找我老朱即可!” 我本意就不是贩卖文物,纯粹是想留个字号,他们一群外地人初来乍到,若是有大买卖,肯定需要地头蛇的协助,而我故意以贩卖文物的身份凑上去,表明了自己是道上的人,他们万一缺乏人手,绝对会来找我的。 我介绍完自己,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有人叫道:“等等!” 我一震,回头望过去,在招待所玄关处,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叫住我,他约莫三十出头,身材瘦长,打扮得整整齐齐,一头黑发抹了凡士林,倒梳在后,下面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说着江浙一带的吴语口音,对我说道:“这位弟兄,你的东西我看中,我要。” 我一愣,那人又招呼我说道:“这里太亮了,来来我们去房间里。” 他的意思是在这里过于光明正大,实在不好出手。 我暗自寻思,也没有什么破绽露出来,就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借着眼角的余光,看到原本呆在大厅里面的那几个人,并没有跟上来,应该是这人对我的铜佛真的有兴趣。 进入房间,他掩上了门,让我掏出铜佛,随便瞟了一眼,说道:“刚才你说两百,是吗?” 我点点头,看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叠钱,抽出二十张大团结,塞在我手里,说道:“点点看,有没有错。” 我都愣住了,这厮貌似精明,绝对不是羊牯,可是为什么故意往我的口袋里钻呢?我那铜佛,是冒牌货,市场上只要五块钱就能够弄到手。我暗自寻思,莫非他还有其他目的? 果然,这人又问道:“你应该在这边呆了很久了吧。” 我点点头,和我猜测得一样,这个家伙,真正的目的是向我探听消息,但是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目的,索性买下我的假铜佛,看似随意,却有目的地打探。 我拍拍胸脯,装作爱吹牛的样子叫道:“当然,我老朱在这里混了多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这位兄弟想问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那人微微颔首,问道:“那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作胡发一的人?” “胡发一?” 我顿时吃了一惊,居然是要找他。虽说胡发一胡乱掘了几个坟墓,在公安局那边是上榜的,但是道上,他不过算是一个小角色罢了。 我心底忐忑不安地点点头,说道:“认识,好哥们。怎么?找他?可惜啊!” 那人微微一惊,问道:“胡发一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道:“这个家伙倒霉,去老山挖坟墓失手了,被雷子们逮了起来,恐怕过几天就要送到新疆铲沙子去了。你要找他什么事情?有事情,我也可以干!” 那人微笑地说道:“没事了。谢谢你。” 他有意送客,我也没有赖下去,只说道:“有什么事情找我,琉璃厂那边,报上老朱的名号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