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章 卧底
商和平民杂居,三教九流错综复杂的大都南城,只有人府邸前面,有那么一块相对宽阔、干净的空地,引车卖浆的百姓聚集此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 刘老爹的豆腐脑,鲜香滑嫩麻辣可口,大冬天喝一碗下去,热气就从胃一直扩散到全身,从里到外暖洋洋的浑身通泰,满大都南城,刘家豆腐脑是头一份!刘老爹辛勤的经营着小小的豆腐脑摊儿,用微薄的收入养活害:病的儿子、三岁大的小孙孙,至于他的老伴,早已在前年的饥荒中活活饿死,儿媳妇也被色目人抓去抵了羊羔儿息,祖孙三代,就靠着这小摊儿活命。 “嗨哟~嗨哟,”几名从通州大运河码头到大都城官仓之间搬运粮食的苦力,喊着号子推着粮车儿,从官道上过来。 可怜的穷苦人,数九寒天还穿着身碎布破麻片拼凑的百衲衣,大强度的劳动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强健的体格,反而因为消耗太大营养太差,一个个面黄肌瘦带着菜色,方才的劳作让血气上涌,黑黄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 “官长,行行好,让我们喝碗豆腐脑吧!”有人求押队的官兵。 “放屁!”官兵挥着子破口大骂:“老子押你几个懒鬼,从通州过来就一路唧唧歪歪,要歇、要喝水、要拉屎,耽误了官仓运粮,色目老爷、蒙古军爷拿刀砍脑袋,咱们可是一块完蛋!” 民夫可怜巴巴的哀求着,至有人跪下了:“军爷,俺们实在不行啦冷又饿,腿肚子都转筋了,这数九寒天的不歇歇喝点热的,就得送命啦!” 刘老爹心口酸,这年月北方的老百姓过得苦啊!前年孩儿他娘要是有口热饭吃,也不至于活活饿死啊! 他一溜小跑到官兵身边,陪着笑低声下气的道:“军爷军爷,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腐脑,我孝敬您一碗,俗话说得好方便与己方便,这几位兄弟实在不行了,要是累死饿死在路上,您的差事不一样黄了吗?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得过且过吧!” 小兵只是个汉人军饷微薄,也是个被蒙古、色目大爷骑在脖子上拉屎/尿的主儿闻言心头一软,也就点点头许了。 众民夫欢呼一声。停下脚坐刘老爹摊子旁边地条凳上人捧着碗热腾腾地豆腐脑。呼噜呼噜往肚子里灌。一碗下肚。身上才稍微有了点活气。 大寒天地北风呼啦啦刮。小兵只觉得了热食怪舒服地。浑身暖洋洋地不想动。想想官仓也不远了。便没急着催逼民夫上路。在这胡同口避风地小篷子里歇息歇息。 刘老爹一边忙着生意。一边随口问道:“军爷。往日都是从通州往官仓运粮。怎么今天掉了个。从官仓往通州运了?难不成漕运上消遣人。来回运着玩?” 有宋一代。宋辽、宋夏、金辽、元金大战。北方屡经战乱。田地荒废人民流离失所。再加上占城稻地引入。使水稻产量远大于小麦。中国主要产粮区从关中河洛。向江南荆湖转移。南粮北运就成为自宋元开始。数百年来粮食流动地常态。 苏松常、杭嘉湖地粮食。经京杭大运河一路北运。最后抵达通州。能直抵大都城中后世积水潭、什刹海、后海一带地通惠河。是郭守敬于至元二十九年开工建成地。此时还没有动工。南方运来地粮食在通州上岸。再从官道运进大都官仓。 官道旁边、运河两岸地百姓。见惯了从通州往官仓运粮。却从来没见过粮食从官仓回通州地。这几天。只见民夫推着粮车儿从官仓出来。空车儿从通州回来。人人都莫名其妙。所以刘老爹有此一问。 士兵一听,满肚子牢sao一下子冒了出来,怨天怨地的道:“伯颜丞相突然从漠北辽东回兵,说是杀了反叛的那啥势都儿、乃颜、哈丹,北方的反贼平了,这是要南下灭汉哩!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筹措军粮也是应该的,只不早点告诉俺们长官,早晓得不把粮食从通州运进官仓嘛!现在倒好,前几天才从通州运进官仓十五万担粮食,又要重新运回通州……唉,上官一句话,小兵跑断腿,每月几张废纸充军饷,老子真不想吃这份粮饷了!” 元朝继承蒙古帝国的制度,在初期根本没有军饷一说,蒙古武士们的武器、马匹、盔甲、被服和粮食都是自己筹备,地方征兵的奥鲁官只负责协助,然后以战胜之后屠城抢劫所得为军饷。 直到大元朝建立,昔日的敌国成为它的领土,敌国百姓成为大元朝的二等、三等、四等奴隶,直接抢劫变得不大可能了,才制定了军饷制度,但这份军饷自然很低,轮到三四等的汉人、南人士兵,就更加低得可怜了。 民夫们见他抱怨,胆子也大了,有人就陪着笑脸道:“军爷,您还有份粮饷,咱们大冷天的,被甲生老爷从家里捉出来,吃的喝的都是自家**来,和您一比,不是天上地下了么?” 士兵一听,顿觉自己虽然辛苦,比这些民夫又好得多了,脸上也就欣欣然有得色。 正巧,此时两个栗色头、眼窝身陷、长着鹰钩鼻子的色目人,从摊子前面走过,这里摆摊子卖菜、卖鞋袜、卖小吃的百姓们,视若无睹的做着生意,没有谁理睬他们。 士兵奇道:“啊呀,这是南城有名的色目混子啊,往日里平白无故就要讹人的,怎么今天不做坏事?谁有黄历,算算日子,是不是他们的那啥礼拜日?” 士兵说的没错,大元朝设置四等人的民族歧视政策,一二等的蒙古人、色目人比三四等汉人、南人多了许多特权比如蒙古人杀汉人只须赔偿一头驴的价钱,汉人胆敢殴打蒙古人则犯了死罪。 于是就有不成器的蒙古人、 用这条法律,欺行霸市、为非作歹古人残暴,抢,色目人则阴险狡诈里藏刀,有钱的放羊羔儿息,没钱的明了“碰瓷儿”、“宰羊儿”等等形式的讹诈方法有事没事逮着做生意的汉人敲上一笔,害得大都城中的小商小贩苦不堪言。 方才走过的两个色目人,就是这个行当的“各种翘楚”,士兵知道他们两个被称为南城虎狼竹杠的本事算得上全城头一号。 眼下这里做小生意的汉人,至少有十七八号,他们怎么不敲一笔,就这么轻轻放过呢?难道色目人都吃念佛了? “嗨,军爷怕是到通州公干,有些日子没回大都城了吧?”刘老爹问道。 士兵点点头爹竖起大拇指,向着胡同对面的吴兴郡公府邸比了一比:“多亏了大慈大悲的赵郡公赵大人呐郡公府大门口,已是我南城百姓活命的宝地了!” 士兵离开大都些日子了民夫们则是从附近州县抓来的,但他们都知道色目人横行霸道这赵郡公有什么本事,治得色目人不敢为非作歹呢? 说起这事,刘老爹就来了头,把五天前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那天,张寡妇小面摊儿,来了两个色目混子,他们吃完面,原本干干净净的碗里,就多了一只蟑螂。 “啊呀,不得了,你这面不干净!”色目尖叫着,抓住张寡妇一阵揉搓,趁机猛吃豆腐,“见官,见官,赔我们医药费!” 见官,那还有个好吗?寡妇吓得脸色苍白,还是旁边人提醒她,色目混子无非是想要讹人钱财。 可怜她一个寡妇,靠小面摊养活自己和一双儿女,哪来的余钱塞色目人的狗洞?大都城内外十余万蒙古精兵驻守,稍一乱动就要把你当作反贼捉去砍头,众百姓憋着火敢怒不敢言,两个混子越嚣张,嘴里更是七荤八素的乱骂,什么汉狗、汉驴的简直不堪入耳。 “是谁如此狂悖无道,在此侮辱当今圣?”乘轿子回府的太常礼仪院使、吴兴郡公、荣禄大夫、集贤大学士赵孟神色严肃,面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两个色目混子也是命该绝了,平素没把汉官放在眼里,兀自张着嘴叫:“汉狗,汉驴子,谁听我们骂圣上了?” 赵孟朝皇宫方向拱拱手,孤忠耿介之色溢于言表:“已故汉臣董文炳,圣上尚且呼为董大兄,你骂汉人是狗,岂不是骂圣上呼狗为兄?古人云主辱臣死,尔等辱我圣上,罪在不赦,本郡公若不给你们一个教训,便不是大元朝的忠臣!” 两个色目混子,顿时吓掉了三魂七魄,骂来骂去怎么不小心骂到大汗头上了?却听得赵孟一声断喝,“来人呐,押这两个混帐,去见京兆尹!” 两个混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据说被判了大逆不道的罪过,等秋后开刀问斩。 从那以后,不管蒙古还是色目混子,都不敢到这里来惹事,赵府门口就成了南城百姓逃命的所在,也成了商贩们聚集的小小集市,满城虎狼横行的大都,只有在这里,仗着赵郡公的威风,才有那么一点儿公正和平安,不少在别处摆摊的小商小贩,都迁了过来,居然在郡公府大门口,形成了一座小小的集市。 “赵郡公真是朝廷头一等的大忠臣,不像有的人,做了蒙古人的官,就把咱老百姓当人看!”刘老爹如是说。 所谓不把老百姓当人看,本来是泛指留梦炎、卢世荣一干无耻之徒,可话听到那元军士兵耳朵里,就有些尴尬,他也是个汉人,吃了朝廷的粮饷,监押着民夫累死累活,人家背后有些不好听的话,耳朵里自然装了不少,听了刘老爹的话,士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的道:“哼,我瞧这赵孟也只是假仁假义,小恩小惠收买你们这些傻头傻脑的百姓!他身为亡宋皇族,听说还是宋朝小皇帝的叔叔辈,厚着脸皮到咱大元朝做官是个什么好的!” 刘老爹待要争辩,想说赵郡公身在曹营心在汉,可关云长是被困土山无奈之举约法三章降汉不降曹,这赵郡公却是自己巴巴的从南方逃回,怎么的也够不着这条了只得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我说嘛,在通州就听北来的念书人、识字的商客说过方汉国的报纸,都说他是个汉jian呢!”士兵说罢,又觉得这话放在大元朝说出来有些儿大逆不道了,又补充道:“当然弃暗投明谁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但无论如何,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是的,来来往往的读书人,对赵郡公可从来没说句好话,刘老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些人对赵郡公的鄙夷~忠臣不事二主,这是圣贤书上说的话赵郡公…… 士兵领着民夫们早已走远,刘老爹还傻愣愣的望着大街对面漆镶铜钉的郡公府大门,不停的小声念叨着:赵郡公竟是个大大的忠臣、清官,还是真如他们说的,卑鄙无耻的小人呢? 就在刘老爹为这个问题伤尽脑筋的时候,他绝对想不到,隔着一座朱漆大门,郡公府的主人,北元太常礼仪院使、吴兴郡公、集贤大学士,大汉帝国的情报司北方情报站站长赵孟,为同样的问题而苦恼。 “我再也干不下去了!”赵孟对着金泳大倒苦水:“每次上朝,见到蒙汉色目群臣在忽必烈身前匍匐,就像一群可怜的小丑,争宠献媚、倾轧内斗,又像一群争抢香蕉的猴子!沐猴而冠,无耻之尤!可我不得不置身其间,把大汉学到了平等、自由和独立人格抛到脑后,跟着一群无耻之徒互相敷衍……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让野蛮人学习文明,他也许能欣喜的接受;让文明人退化到野蛮,则无疑是十分痛苦的——后世满清留不留头强迫百
型改成金钱鼠尾辫子,激起的强烈反抗和随后的血腥分诠释了这一点。 赵孟,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族子弟,江南以书画闻名天下的风流文士,让他到北方元朝的虎狼之**,冒着生命危险和狡如狐、凶如虎的敌人虚与委蛇,承担这样艰巨的重担,对他来说,确实是非常艰难的。 白白胖胖的金泳点着头,表示明白对方的付出和牺牲,当年他身为徽州祝家内线,卧底蒲寿庚家,只不过为了一个商业家族的利益,就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如今赵孟从没吃过苦的贵介公子,要把国家和民族的重担挑在肩上,谈何容易? “快了,大汉和蒙元的力量此消彼长,我预计不久的将来,我们这样,以影响北元朝政为目标的潜伏,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到那时,负责行动、侦察、联络的基层情报站将会保留,而我们就会撤回大汉。” “真的?我希望那一天越早越好!”赵孟的心,早已飞回了魂牵梦绕的江南、闽广、琉球,那儿没有北元朝廷给予的郡公尊荣、随驾顾问的宠幸,但有着这里缺乏的自由空气和人性。 一只鸽子,泼剌的拍着翅膀,飞进了院子里,附近的人都知道,郡公爷爱酒爱玩爱美人,玩的诗书琴剑棋酒花,玩的画眉八哥鹦鹉鸽子,郡公府各种鸟儿上百,偶尔一只鸽子进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赵孟、金泳的反应,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堂堂郡公爷也不怕一身华贵的貂皮衣服被弄脏,亲自动手小心翼翼的捉住鸽子,从它的脚上取下个小小的脚环。 这脚环比一枚戒指还小许多,乃是薄薄的精钢皮卷成,只见赵孟取来一根细细的钢针,在脚环某个隐蔽的位置轻轻一挑,叮的一声轻响,脚环分开成了两片——若不是事先知道关窍,任谁也想不到这表面光滑平整的钢环,还能从中分开。 脚环中藏着小小的纸卷,取出展,那纸薄得如同青竹内筒的薄膜,小小一卷展开了就有巴掌大。 半透明的纸上,没有任何字迹,赵孟将它展平了压在两张上好宣纸中间,又取出瓶黄黄的药剂,用毛笔刷在宣纸上,不一会儿,夹在内层的薄纸上,就显出了蓝色的字迹,对着天光,看得一清二楚。 “尽力阻止伯颜南下,给大汉战略部署的时间,壹!” 脸上一直笑哈哈的,任何时侯都波澜惊的金泳,此时也不禁面色一变:命令末尾的数字,代表命令的紧急程度,壹,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完成! “要达到这个要求,靠朝堂上玩点小花招绝对不能完成,”赵孟秀气如女子的眉头,皱到了一块。 伯颜丞相入古北口,前天已抵达大都北郊,单骑入宫面圣,昨天召开的朝会上,大汗忽必烈亲自确定了南征方略,以伯颜所率领的八个精锐万人队为第一波,沿京杭大运河直下江南。 范文虎的二十万两浙军为东路,过仙霞岭进福建;吕师夔的六万步骑加上阿里海牙的一万蒙古军为西路,越梅林进韶关下两广;伯颜亲率大军为中路,加上江西右丞塔出麾下两个万人队,共十万能征惯战的蒙古军,组成灭宋之战以来整个欧亚大陆上最强大的突击力量,从赣南出击闽西粤东交界的汀州、梅州一带,将大汉的疆域割成两片,使八闽和两广不能互相呼应,分割包围后将汉军一举消灭! 对大汉来说,这是有史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张弘范指挥的那次五路四十万大军合围,真正的蒙古军加起来只不过四个万人队,其他的都是战力软弱士气偏低的新附军、探马赤军凑数,而这一次,仅伯颜的中路突击力量,就达到了空前的十个万人队,而且全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蒙古军! 伯颜行军打仗不动则已,一动则必定势如雷霆,汉军南方四个师要抵挡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就显得捉襟见肘了,所以必须用尽一切办法,伐交伐谋,从一开始就给伯颜的计划使绊子、下套子,让他不能顺顺利利的展开攻势。 制造假钞票,破坏蒙元经济,给伯颜筹集粮饷出道难题,这件事情已在紧锣密鼓的开展,但要靠它阻止伯颜下江南,还显得勉强了些。 “或许,负责京杭大运河的郭守敬有办法!”赵孟突然想起来了,伯颜必须经过的大运河,在金代南北交通断绝的时候早已淤塞,正是有司天监监正郭守敬负责疏浚的。 金泳笑了:“恭喜赵大人,咱们回大汉的日程,大约可以提前了。” 不久之后的一个冬夜,夜幕下,通州、十八里铺、清江浦……京杭大运河上各处枢纽水闸,同时出现了身穿夜行衣、行动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冬日彤云掩住了明月的时候,他们在草丛间摸索着前进。 轰!清江浦水闸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高出黄河一大截的运河水位迅速下降,青绿色的运河水,哗啦啦的流进了黄河,与昏黄的黄河水混合,而运河水位也就跟着急剧下降,降到了和黄河相平的位置。 天呐!守水闸的新附军,睡眼朦胧的赶到闸口,见这一幕,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运河在南方比长江水位低了好大一截,所以必须蓄水,船才能进长江,如今水流进黄河里去了,水位上不来,船怎么行走呢?大运河怕是要停下好些日子了,只自己驻守军队失职,不晓得那些人要掉脑袋! 同样的事情,还生在通州、十八里铺等等等等,大运河的各个节点上,一夜之间,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像一条死蛇瘫了下来,大元朝的经济动脉,彻底陷入了瘫痪。 伯颜的军队,注定不可能按时赶到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