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高调之后
057高调之后 高文举提出的赌法很简单,由他和陈所闻每人写一篇百字左右的短文,然后由对方将此文随便读给在场任何一个人来听,再由那个人将听来的文字写下来,最后以写出来的正确字数为准来判断谁的官话更胜一筹。如果双方全都写对,则以双方完成的时间长短来论胜负。 这个赌法很是别出心裁,却胜在够公平,而且顺便也能考一考两人各自的才华。为了让对方难以正确的将自己的文字读出来,两人势必要挖空心思来将短文写的拗口难读,为了杜绝听写的那位搞花样,又准许两人各自指定一个人来听写,这样就避免了有人故意搞鬼了,当然,如果你自己挑的那个人都要有意玩你,那就是你自己做人的失败了,怪不得别人。当陈所闻听到高文举的这个解释时,不自觉的就看了自己兄长一眼,陈所见就狠狠的瞪回了他,什么意思?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打虎亲兄弟了,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真是岂有此理! 高文举最后提出的一条注意事项是,双方诵读对方的文章时,必须以官话读出,否则你和你自己的老乡用乡音交流,自然也能准确无误的将文章听写下来,可就失去了比拼官话的本意了。对于这一条,陈所闻当然点头应允了,说实话,要让他用乡音来读文章好像还真的有点难度。双方又敲定一些其他细节之后就各自伏案疾书了起来,而一群看热闹的士子们不免又因阵营不同互相攻击了几句,只不过这一次,陈家兄弟的阵营中也有许多人不愿意为他出头了,盖因这位又重新挑起了南北之争,而他们的阵营中,如今又有不少南方士子,自然不愿意为此来触高文举的霉头了。 几句争论不伤大雅,不过在场众人全都满怀期待到是真的。原因很简单,高文举到京城这两个月来,出手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却总是能给人一个大大的意外,第一次喝的半醉就把目空一切的契丹才子斗的吐血逃窜了。第二次又将号称京城最惹不得的孙衙内痛打了一顿,还顺带狠狠敲诈了他老子一笔。第三次就更让人吃惊了,不光坦诚的折服了莫玄飞等人,还即兴做了一首新曲和一篇妙文,没几天就被传的路人尽知了。如今,时隔半月之后,他又要再度出手了,而且又赌的如此之大,须知读书人的心中,三纲五常所占的位置极是重要,今日输了的一方要向另一方执弟子礼,也就是说,以后要把人家当爹的敬。如此动人心魄的比拼,大伙又怎能不拭目以待? 陈所闻之所以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只因为他们兄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因为要学习官话不断的做过各种训练,而其中有一个难度最大的方法,正于今日高文举提出的方案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他和兄长稍稍做了个眼神交流之后就认为今日的比拼他们赢面极大,无论高文举想用什么花样来对付他们,都很难将他们兄弟斗败。又加上哥俩从小就配合默契,自认早在七八年前,两人就已经将听写这个小把戏玩的炉火纯青了,无论对方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两人都有信心一字不差的听写出来。而他们手中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武器,那就是两人小时候练官话时的一些话,本来就是他们的恩师为了提高官话的水平而特意编写的,世间也只有自己兄弟见过而已,如今一亮出来,就算他高文举能当场读出来,恐怕也要让他出一大丑。 不一时,两人的短文都已作完,陈所闻满怀信心的瞟了一眼高文举,拱手施了一礼道:“此题既然是高兄所出,还请高兄先来,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说着,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将手里的纸递了过去。 高文举也不推辞,只是向莫玄飞点点头:“有劳莫兄了!” 莫玄飞微微一笑:“荣幸之至!”两步走到备好笔墨的书案前提笔蘸墨,向高文举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高文举双手举着陈所闻书写的短文朗朗而诵:“红凤凰,黄凤凰,粉红凤凰花凤凰……” 一段大约百字的短文很快就被他干净利落的读完了,整个朗读过程毫无拖泥带水之感,语气铿锵有力、语调抑扬顿挫,将一篇用来练口的短文读的乐感十足,听的在场众人无不赞赏有加。就连陈所见陈所闻兄弟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华,要知道自己哥俩当初第一次读到这篇短文时不知道费了多大劲才能练到完成通顺呢,可这个让哥俩吃尽苦头的短文在人家面前好像一点难度都没有,而且高文举朗读时的语速似乎比他正常说话的速度还要快上那么一点,好像这篇短文也是他平日读的极熟了似的,可哥俩心里明镜一样,这篇短文是他们的父亲费尽心思,特意为他们兄弟所作的,在今日之前,哥俩从未在外人面前吐露过此事,而他们的父亲更是几十年未曾离开过家乡半步,又言之凿凿让他们兄弟要将此事保密,好保持在其他人面前的那一点优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高鹏真像坊间流传的那样,是文曲星转世? 哥俩来不及感慨,高文举已经将莫玄飞的听写结果和陈所闻的原作双双贴上了大榜,大家很清楚的看到,两篇纸上的内容一字不差,而且莫玄飞的字体似乎还要比陈所闻的工整上几分,猛一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陈所闻那副才是听写之下,为了赶时间快工出的粗活呢。 在场大家都是读书人,虽然说立场稍有不同,分歧也有那么一点,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却还是不能睁眼说瞎话的,既然高文举和莫玄飞已经完成了听写,而且又无一字差错,自然就要将人家的成绩作准了。而且很重要的一条是,高文举是南方人,而莫玄飞是北方人,一个南方人能一字不差的将一篇如此拗口的文章读给北方人,本身就说明了人家的官话已经合格了,不管口音重不重,只要能表达清楚意思就行了,语言本来就是起的沟通的作用嘛,能达到这效果,就算有些地方口音也不足为奇了,要是真的吹毛求疵,鸡蛋里头挑骨头的话,恐怕在座这些人,没一个过得了关的。 眼见自己的秘密武器奈何不得人家,陈所闻不免有些气馁,不过转眼一想,以自己兄弟的水平,只要配合得当,就不见得会输给他,只要今日能正常发挥的话,就极有可能在时间上胜过他,一念至此,心中暗暗加了一把劲,向兄长陈所见点点头,陈所见也不推辞,很配合的走到桌前,接过莫玄飞的笔,向他微微一笑,尽量展示出自己大家风范的一面。 大家从他兄弟一个眼神交流就能配合如此默契的程度来看,心中又对他们兄弟的信心多了几分。许多陈氏兄弟阵营的人就脱口说了几句吉利话,不外乎加把劲赢了高鹏,好让陈兄过一把当师父的瘾,自己顺便过过当师叔的滋味之类的话。 而高文举却并不怎么在乎,只是很平静的将自己手中的短文递给了陈所闻。陈所闻接过来扫了一眼,先是露出一个很不屑的表情,向大家做了个得意的动作之后,很嚣张的双手将纸捧在眼前,宣旨一样的摆了个夸张造型,又向计时的那位点头示意了一下,这才将目光重新收回来,准备开始诵读。 让在场众人很迷惑的是,陈所闻张了张口,只发出一个“shi……”的音符之后就没了动静,圆睁着双眼,见鬼了一般死死盯着手中的纸,双手慢慢开始发抖,然后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面色也很快就变的难看了起来。 围观的一群人起初还以为他是在有意显摆自己的能耐,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不一会就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而陈所见连使了几个焦急的眼神都被面如死灰的陈所闻直接无视了,因为他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那张纸,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根本就没有一点反应。 良久之后,那位负责计时的才子大声喊了一句:“时间到,如今已经到了方才高兄和莫兄完成的时间,陈兄输了!”从人一片哗然,茫然不解的议论了起来,都不知道高文举给那张纸了施了什么法术,让一个自诩和他不相上下的少年才俊如此失魂落魄? 陈所见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是碍于规则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盼着弟弟赶紧将文章读出来好让自己也施展一回那苦练了多年的书法,不想这家伙竟然在紧要关头发起了呆,直到人家宣布他们已经输了,陈所见才怒火冲天的站起来,几步冲到陈所闻面前,劈头盖脸的问道:“你在搞什么鬼!”完全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方才落坐时的大家风范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陈所闻被他一声怒吼惊的回过了神,嘴里喃喃道:“哥……”脸上一副委曲的模样让人惊诧不已。 陈所见心知那张纸上有玄机,也顾不上矜持,一把将纸张夺过,一目十行的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快变得和弟弟差不多了,哆嗦了半天,才悠悠的说了一句:“世上竟有此等……是我兄弟自取其辱了。唉!算了,兄弟,走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将那张纸轻轻向身后一扔,搀起弟弟,看也不看高文举一眼,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 寿昌虽然不知道这哥俩中了什么魔,却也很明白他们这是输的抬不起头了,见哥俩脚下蹒跚的往外走,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的落寞,顿时起了恻隐之心,本来憋着想在他们输了之后调侃的话语也没能说出来。陈氏兄弟走出之后,寿昌很好奇的盯着那张飘飘荡荡落在地上的纸,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把这阵子叫唤声最大的陈家兄弟吓跑了。还没来得及动手,那位负责张榜的仁兄就很及时的将那张让大伙好奇不已的纸帖上了大榜,马上就将大伙的眼光尽数吸引了过去。 寿昌自然也第一时间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张纸上,只是看了两行,她就明白了陈家兄弟为何是这副德行了,不由的笑骂了一声:“缺德~!” 原来,高文举所写的那篇短文,正是另一个时空里,被称为“中国语言学之父”的奇才赵元任先生所作的同音短文: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适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中国新文化运动前后,许多人认为汉字的发展严重束缚了汉文化的传播,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汉子很难认,很难写,于是,许多学者便提出了要将汉语拉丁化,当时,赵元任先生等人认为由于汉字同音异间者众多,拉相化势必会带来许多不可想象的困难,为为举例说明,特别作了这么一篇短文,全文共九十余字,通篇由同音字组成,极有力的证明了汉语拉丁化所面临的困难。 用这篇号称只能看不能读的文章来对付陈所闻,也难怪他面如死灰,一言不发了。寿昌自己试着读了几句,恨的牙根直痒痒,再回过头来,却已不见了高文举的踪影。再一瞧,连莫玄飞也不见了,一扭头,看到赵德才的眼神,马上会意,连忙跟着他一同向小院走去。 此时大厅中的才子们,根本就没人留意高文举等人的动静,大家都被大榜上张贴的那篇只能看不能读的短文吸引了全部的精力,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待大家回过神来时,又纷纷动手,将那篇短文自己誊写一遍,留待日后带在身边慢慢品评,哪里还有人在意高文举等人去了哪里。 寿昌一出迎宾楼的后门,跨过客房部的院墙,就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的缓不过气来,无奈的赵德才只好架着她边劝边走。笑的浑身发软的寿昌反复只有一个词:“缺德!” 经此一役,高升客栈的辩论依旧每日争的如火如荼,却不再有人敢叫嚣着和高文举对阵了。想想前车之鉴,对对子的被他对的当场吐了血,来找麻烦的被差点打死,还狠狠敲了一大笔,搞的颜面扫地不说,还亏的血本无归。就连比官话的也被当场折磨的xiele气,从此再也不见在人前亮相了,算得上丢人丢到家了。这种对手,谁吃饱了撑的还去招惹。 经过这一阵子的炒作,高升客栈的生意直线上升,虽说一楼完成被开辟成了文人士子们的清谈之所,不但不赚钱,每日还要投进去许多钱来贴补,但二楼和三楼的业务量较之前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由于有了众多士子们的宣传,再加上高文举本人的名头,又有谢玉英这位眼下红的炙手可热的大音乐家坐镇,开封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以能在高升客栈请客吃饭为荣,如今的包厢甚至要提前三天就要预定,否则只能到时候在大厅中拼散座,生意火爆的程度可见一斑。 至于原本龙氏兄弟等人所虑的免费伙食会不会使得那些文人们食髓知味,从而每天引来大量白吃白喝的无良人士的现象,根本就没发生。读书人虽然也有喜欢占便宜的人,可大家毕竟都有个将来作官的念头,断然不会因小失大,要是自己常年来吃白食的事情传了出去,将来少不得被人说三道四。就算将来能洗清嫌疑,可这种事情就好像癞蛤蟆趴到鞋面上,咬不死人恶心死人,再说大家能来参加大比,家里多少都给了盘缠,也不在乎这几顿饭钱。 经过最初一阵每日免费伙食供应之后,到了后来,大家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和客栈接触,主动提出要付饭钱的问题,龙氏兄弟依照高文举的吩咐,再三推辞之后,特意为在一楼活动的书生们制定了伙食标准,除了物美价廉,让大家觉得被高看了一眼之外,还加大了每日辩论胜利者的奖品力度,当然都以读书人喜欢的物品为主,都是些文房四宝之类,使得辩论场经久不衰。 而高文举本人,非常满意自己高调出击换来的清闲时光,每天除了和谢玉英柳三变讨论一下音律方面的问题,就是对缠在身边的寿昌讲一些奇闻异事,偶尔也会在地下室和龙氏兄弟筹划一下在京城的发展趋势。而他最大的乐趣,则是一个人的时候,躲在自己的小院里,用桃花岛众人送来的那些零件组装着自己的小玩意,神神秘秘的玩的很入迷。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高文举这次的作品,居然很快就被传到了皇宫之中,就连后宫之中那些识文断字的嫔妃们也知道了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把文章作的如此鬼斧神工,出于对作者的好奇,高文举之前的那些作品也很快就被送进了宫中。高文举的大名,这次彻底的红遍了京城。 得知事情始末的楚王,放下手中那篇独特的文章,对高文举的前途又多了几份信心,除了难得的开怀大笑几声之后,依旧一如既往的躺在摇椅上,喃喃的念叨:“还有一个月,就是大比之期了,但愿你不负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