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罪同谋逆
夜深。 清劲的寒风吹过皇宫的御花园。 宦官袁果新正在嘱咐几个小黄门清扫积雪,他看到迎面经过的柴珏,恭谨地问候道:“三殿下安好。” 小黄门们也跟着跪下请安。 柴珏却愣愣地望着御花园,不发一言。 此刻的御花园,被茫茫的、厚厚的白雪覆盖。 一旁亮着的灯笼,灯影闪烁。 灯火的亮光看似渗透积雪的内部,照射出白色的寒冷暗影。若有若无的微光,仿佛从黑夜的底部散发出来似的。 宁静美好得不似在人间。 柴珏忽而想起今日乐琳说的话——“我喜欢看雪。” 雪景,原来如此好看,他也是第一次这样发现。 “三殿下?” 一旁的袁果新看他不语,轻轻唤了一声。 柴珏回过神来,对袁果新问道:“袁阁长,中庭的雪可扫了?” 他问的是御花园一旁的中庭,约莫有百余丈长宽,正好是去柴珏的拂云殿的必经之路。 “还不曾打扫,”袁果新以为柴珏是在责怪他们扫得太慢,忙道:“今日的风雪下得有些大,还望三殿下宽限,明日一早定必打扫完毕。” 柴珏摇了摇头,嘴边泛起一抹暧昧不明的微笑,说道:“中庭不必打扫了。” “啊?这……” “我想看雪。” “但……但是这中庭是官家上早朝的必经之路,小的恐怕官家会责怪……” 袁果新诚惶诚恐地道。 柴珏笑道:“无妨,无妨。我亲自去与父皇说。” “这……” “父皇今晚在哪个宫里?” 袁果新怎也想不到,这位殿下竟会是这般任性,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 柴珏径自道:“听闻父皇近来甚宠新近入宫的窦充媛,想必他此时是在绛萼殿的了。”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往西边的方向走去。 “三殿下!”袁果新连忙跟上去,叫住他:“内侍寺那边并没有通传侍寝之殿,官家今晚应是在文德殿留宿。” “哦,是文德殿。” 柴珏转了个方向,往南面走去。 …… 文德殿里,雕梁画栋。 镂空的蝙蝠纹炭炉里,烧着红红的炭火,不时发出小小的、钢针折断似的声音。 官家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盘腿而坐,手中持着一本旧旧的札记,全神贯注地细读。 他忽而感到一阵喧嚣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三殿下,三殿下请止步啊。” 那是邢安的声音。 哦,是阿珏来了? 官家皱眉,心里甚是不解——这个时辰,柴珏究竟是有怎么的急事,非要来打扰? 还来不及细想,门已经被推开,一阵冷风吹入室内,官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柴珏径自走了进来,看到官家还未就寝,舒了口气,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 官家有些恼火:“你可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 语气是明显的不悦 柴珏抬起头来,放软声线说道:“儿臣有一急事相求。” 官家看他这般冒冒失失的,心中更是不喜,晾了他很久,才冷冷地道:“平身吧。” 柴珏这才站了起来,揉了揉膝盖,竟是跪得有些痛了。 官家漠然地问道:“什么事情?” “父皇,中庭的雪今晚能不能不扫?” “什么?” “儿臣想看积雪。” 官家不语,不眨一瞬地盯着柴珏,看得他心里发毛。 柴珏轻声唤道:“父皇?” “就是为了这种无聊透顶的小事?” “嗯。” “阿珏,”官家不紧不慢地唤了柴珏一声。 不知为何,此时的文德殿,只点了寥寥数盏烛火。忽亮忽暗的光线下,官家那分明的轮廓显得有几分阴鸷。 他森森地道:“你可知道,就凭你这样佩着剑,夜闯朕的寝宫,已是罪同谋逆了。” 若是往日的柴珏,听了这话,已是惶恐得汗流浃背。 然而,这一刻,他想起“乐琅”对他说过的话。 ——“非分之想,才叫‘觊觎’。可是,往往是因为看似唾手可得,才会有非分之想。” ——“如果你能够和他们一样,有资格去争那个位置的话,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们对你的‘真诚’。” ——“帝王家难得的亲情,不过是你聊以自我安慰的东西罢了。” 柴珏觉得有种颓然的无力感。 这亲情比他想象中的还有薄弱。是他从前不显山、不露水,装疯卖傻,佯装心无城府,才换得别人“心无芥蒂”的对待。
可是,一旦稍稍僭越,在父皇眼中,便是“罪同谋逆”。 柴珏抬眼望向官家,眼神比此刻文德殿外的积雪还要冷。 官家看着毫不掩饰地瞪着自己看的儿子,一时也是失了神。 柴珏那琥珀色的眸子,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耶律塔不烟,柴珏的母妃。 就连那羁傲不逊的眼神,亦是如出一辙。 “朕难道说得不对?” 官家冷笑道。 柴珏别过眼,不想看他,手握成了拳,隐忍良久,终于还是放下。 他笑道:“敢问父皇,儿臣谋的是哪门子的逆?” “你!” 官家不曾想他回了这么一句,噎得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柴珏看他这般,更是火上添油道:“不是么,谋逆是需要朋党的,可这满朝文武,哪个敢与我朋,哪个愿与我党?” “柴珏!” 官家连名带姓唤他,语气中,藏着掩饰不住的、山雨欲来的怒气。 可柴珏并不住口:“父皇,你说儿臣谋逆,是不是太抬举儿臣了?” “朕确实太抬举你了,”官家强忍下被激怒的情绪,嘴角扯起了一个嘲讽的角度,说道:“以你这般鲁莽,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说罢,他唤了一声:“来人!” 门外伺候的邢安闻言,入了进来,跪候官家的吩咐。 官家道:“三皇子柴珏,出言不逊,罚跪于文德殿外,静思己过。” 邢安唯唯诺诺地领了旨,惶惶地又细问:“官家,是要跪到什么时辰?” “跪到朕明早睡醒为止。” “这……”外面又下起了飘雪,寒风刺骨。邢安看柴珏身上的衣衫略为单薄,有些于心不忍。 然而,柴珏偏偏还不识抬举地说道:“儿臣跪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可中庭的雪今晚不能扫。” 官家抬起手来,撑在榻中的小几上,托着腮,饶有趣味地凝视柴珏道:“你这般喜欢看雪,那便跪在中庭的积雪里好了。” “官家!”邢安听了这话,脱口唤道。 柴珏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求情,对着官家拱手道:“儿臣告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