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期一会
碧云天,黄叶地,无边的初冬景致绵延伸展。 远方,山染修眉新绿。 身旁,风飕飕地嘈个不停。 两片小小的、黄黄的,而且是干枯了的槐树叶,被吹卷了起来,回旋、翻飞,又飘转,跳着不知名的圆舞曲。 乐琳感叹道:“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啊。” “你在说什么?” 陌生而锐利的疼痛感,在柴珏的心头炸开。 “他”没有否认。 “乐琅”没有否认“他”要离开的事实。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他的胸口便仿似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握住,再无情地蹂躏。 焦急、慌乱,陌生的情愫煎熬着他。 柴珏想要大喊大叫来发泄,想要奋力挥舞手中的剑,想要从陶然庄这里浃背汗流地奔跑回汴京,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心里莫名的苦闷。 可是这一刻,他却像被人点了xue道一样,定定地站住,呆愣地重复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乐琳凝视着柴珏,看着他不眨一瞬,那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却不住颤抖。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一双眼眸似被雨水洗涮过的琥珀一般。 她不忍看到他难过,只得别过头,但终究,还是开口道:“每一次,我们每一次相聚的时刻,都是独一无二的。” 风,突然地停下了。 那悠悠不住翩舞的叶子,被乐琳一把接住。 “每一次,我们在八宝楼吃点心,在集英殿里趁庞太师不为意之时说小话,在编辑部高谈阔论,在我家庭院里喝茶……” 她说着,也不由得感伤了起来:“每一次、每一刻、每一瞬都是无法复制的。” “我不懂。” “柴珏,你还记得昨日在我家偏厅里喝的茶吗?” “嗯?” “今天我们回到府中,依旧像昨天那样在偏厅里喝茶,人还是那个人,偏厅亦是那个偏厅,喝的仍旧是信阳毛尖,我们甚至就坐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好了。但是,心境不一样,茶的味道也无法一样了。” “乐琅……” “我们一同喝过的每一杯茶,都是天地宇宙间唯一的一杯,我们一起吃的每一碟叉烧饭、每一笼烧卖、我们每一次的争论、一起去的每一个地方,每次的相聚,都是世间唯一的。” 柴珏渐渐明了乐琳所说的,心里更加难受:“你莫要再说了。” 乐琳却偏偏不从他的愿,继续道:“纵使我哪儿都不去,纵使我一直待在你身旁,可是,各自心境不可能一成不变的,故而,强求改变彼此相逢或相离的轨迹,岂非徒劳?” 说罢,她又拍了拍柴珏的肩膀,笑道:“一期一会,世当珍惜。” “一期一会?” “嗯,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 曾经多少次,乐琳亦抱有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能够一直在一起,该多好”。 如果爸爸mama能一直在一起,该多好。 如果和爸爸、李阿姨、还有meimei张妍能一直在一起,也很好。 如果,能和mama、史叔叔,还有那些哥哥jiejie们一直在一起,亦不错。 如果…… 如果。 每一个如果的后来,都是无奈。 相逢与分离,人生的这个大命题,乐琳亦是到成年后才渐渐懂得。 契机,是朋友带她去参加的一个茶道班。 在那里,她第一次听到那个来自岛国的老师,说着不太流利的中文,细细向他们解释茶道的“一期一会”。 “每一碗茶都是唯一的。” 老师这样说道。 众人不解。 老师淡淡地笑着,悠悠道:“这一次一起喝茶的朋友们,下次不见得能再聚在一起。就算人都一样,风花雪月,四时心情,日子不一样,茶的味道就不一样。两碗茶,永远无法有相同的感受。” 当时,乐琳有些顿悟,似是一直以来的心结被渐渐解开。 老师继续道:“一期,是人的出生到死亡的一段时间,;一会,是只有一次的相见。”
“将每一碗茶,都当作是今生唯一、最後的一碗茶,怀抱著感激,安静地品嚐。” “只有这样,即使散席后天各一方,亦不会有遗憾。” 不问前缘,不求后会,唯余斗室、二人、一碗茶。 俯仰之间,便是整个世界。 日后散落天涯,从今往后的年年月月里,所有共同的交集有且仅有,此时此刻,这一方茶席,饮尽一盏茶。 “老师,我明白了。” 那日的乐琳,颔首微笑道。 ——“我明白了。” 此时的柴珏,亦黯然道。 似要让眼前人提起精神来,乐琳问他:“《六羡歌》你会背吗?” “茶圣陆羽的《六羡歌》?” “嗯。”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 柴珏不假思索便背了起来。 乐琳接口道:“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 二人相顾一眼,齐声道:“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西江的每一滴水都曾从竟陵城下流过,但却是每一滴都不会第二次流向竟陵城。 如同二人这默契的瞬间,在冥冥之中,也在冥冥之外,哪怕是用黄金罍和白玉杯也是换不来的了。 无法执着,也无法强求。 人生聚散匆匆,唯变幻永恒。于此永恒中生出万种偶然变数,遇到了,便遇到了 不遗憾,不患得患失,只专注于眼前的这一刻。 审慎就好,恭敬就好。 珍惜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