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国破秋深
王妃的眼神有瞬间的不自然,然而很快被埋藏起来,欠身道:“王爷什么时候来的?奴才们也不言语一声。” 苏晋看了看她,半月不见,王妃似乎清瘦了一些,王妃闺名唤作舒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从名字不难看出,她一定是出自颇有浪漫情调的文人世家,事实也的确如此,舒窈的父亲舒安是在朝第一大文士,其诗集在士子楼是最受欢迎的,曾有万金不抵之势,自从舒老降了司马超,舒窈又远离京城,与娘家的往来便很少了,苏晋一向怜惜舒窈这点,所以对她格外敬爱。 站在她的角度来讲,刚在外礼佛归来,便听说自己莫名其妙从客栈中带回了一位女子住进府中,也不怪她心有疑虑前来探查。 他微微扶了扶王妃,亲和笑道:“王妃礼佛辛苦,灵泉寺是清修大寺,向来简素苛理,你又事必躬亲,想必劳累了。” 舒窈这才展露笑颜,“每年都要去灵泉寺为王爷祈福,与寺里的空法大师参禅修身,大师高深,我虚心修习,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反倒觉得受益良多。” 苏晋的眼神似乎很悠远,淡淡道:“不错,在这种时候,能得一方静心,是最重要的。”想了想又说:“王妃赶路也累了吧?先回房好好休息吧。” 舒窈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秦筝一眼,欠身道:“臣妾告退。” 园子里恢复了安静,苏晋却并不急着说话,只微微皱着眉头打量着秦筝,秦筝请了安道:“王爷风尘仆仆,是刚从梅园回来吧?” 苏晋并未露出讶异之色,他之所以不惊讶,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有了重新的审视和定位,这一切只源于一句话:凰星未陨,匡扶大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句话正是梅园玉嘴——玉玲珑告诉他的。 实际上玉玲珑自从金科及第,罢官离京后,苏晋就一直在找他,直到八方客匆匆一见,后来几经辗转,又去了梅园玉府。 令他没想到的是,玉府门第宽阔,华贵无极,五进院落,横向占了半条街,当天等到很晚才见到玉玲珑,他却并不惊讶苏晋找到这里。 两人煮茶就坐后,玉玲珑笑着道:“太子一定很疑惑,我的府邸为何这般华贵吧?” 他叫他昔日的称呼,而非南陵王,苏晋心内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自从当年受到先皇恩沐,四方英豪就四处打听我的住处,我想如果真要避世,于山野之中反而无宁静之日,大隐隐于市,居于如此华贵金迷之地,反而让人觉得我是沽名钓誉之徒,可图安静度日。” 苏晋颇有感慨,“那一年科举的士子中,父皇最看重的就是你,本想重用,曾允你入金殿沐听,不想你却辞官谢恩,万死也不肯入仕,父皇为此引为大憾,当初我也是百般不解,你参加科举就是为了入仕为官,为何中了反而要辞官,如今我才明白一二。” 玉玲珑倨傲的神色有了松动,眼底深处甚至涌动着很深的情绪,却只倔强的不愿言语。 “先生自恃有才报国,放眼观看天下事,想必有了金殿对谈之后,看出了几分璟国亡国之势,所以才不肯为官,是也不是?” 这句问话如同在他心上扎了一针,一瞬间所有积攒的情绪如泄洪般倾覆而出,他激动道:“不错!金殿之谈让我知道先皇真正的心意,他曾不止一次暗示我,会让我扶摇直上。当初朝野上下皆拥护云骁军,皇上选拔心腹的目的就是为了制衡云骁军,此等天听我实不敢受,先皇有此念头,我已知,璟国必亡!必亡!” “今日不妨对先生说实话,当年我一直不同意父亲削弱云骁军的政略,曾有名士言之,有云仲一门在,可保璟国三十年无忧,以公来说,我深信此话;以私来说,云老将军自少年时就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就算花甲之年,身体每况愈下,依然坚持出征,保我国门,云氏满门皆为忠良,我更与云棠郡主同窗八载,有青梅竹马之谊,不要说他们没有威胁皇权,就算有,父皇也应以国为重,失了云老将军,国土沦丧,璟国衰败根源尽在于此啊。” 这一席话深深打动了玉玲珑,他只觉一股又酸又热的洪流急急升至嗓子,一时间涨红了脸,声音竟有些哽咽:“唉,云仲在,璟国无忧,云仲不在,璟国覆灭;可惜啊可惜,先皇气量短小,终是自毁于此。”
“虽然我与先生意见相同,但还请先生不要误会,三年前,云骁军在玉龙山一带被孟军全歼,并非是父皇的旨意,父皇本意是与孟军联手,只想缴夺兵权,并不曾想过斩草除根,是孟军背信弃义,趁着云骁军奉朝廷旨意缴械之时,将我三军赶尽杀绝……” 玉玲珑惊的身子一颤,竟有些站不稳,身子猛地一软就要向前栽去,苏晋眼明手快,双手扶住他道:“先生还请保重。” 玉玲珑就势扶住桌角,愧恨难当,哐一声狠拍了一下桌子,满心满腹的愤怒说不出口。 “我知先生定为贤才,如今孟国窃居京城,司马超以天子自居,我被他发配到此地,时刻不敢妄图安乐,只想杀贼兴国,我璟国不可就此覆灭,求先生助我。”说罢竟深深一拜。 玉玲珑连忙扶住他,让自己冷静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知太子必为明主,当初如果能早登皇位,我璟国不会有今日之祸,唉……往事不可追,今日既已知太子大志,我本该尽犬马之劳,奈何我已今非昔比,自云骁军覆灭,我心如死灰,对天下之事只想充聋作哑,只叹有心无力啊。” 苏晋眼里是真切的失落,然而也不便相逼,只得退一步道:“既然如此,请先生看在我璟国子民的份上,出策一二吧。” 这次他没有推辞,而是直言道:“璟乃天下正统,司马超的父亲司马赢本是璟国的一方诸侯,他为璟国镇守边境,却暗怀篡国之志,拥兵自立,逐渐成了气候,孟这个国号不过是他自封而已,天下英雄无人认同。然而三年前的玉龙山一战,我主与孟军联手,将云骁军全军斩尽杀绝,自断国脉,此后,孟军便一路南上,攻城拔寨势如破竹,直击我京城,如今他们已经窃取神器,改国号,坐京城,而我璟国正统,太子殿下您却被他贬至此地,封了个不伦不类的南陵王,太子可知,司马超为何不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