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潜流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清什有些慌乱，炙热的气息如疾风般冲向她，将她紧紧环绕，那一瞬间，本已虚弱疲惫的她，几乎眩晕昏厥。 众人也为此惊讶，唯独铃兰和梵尘的神色有所不同。 铃兰一脸绝望悲戚，梵尘的容颜，则是阴沉得可怕。 “玄音……”清什将下巴抵在他肩上，幽声低吟。 “可还记得雪狐的元灵碎片？”他贴在她耳边说：“我看到了。” “看到？”她不免困惑：“看到什么？” “那颗晶石是雪狐的蓝眸，记录了他最后所见的光影。我无意间，将它开启。”他缓声解释。 她颤抖一下，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却已浑身无力。 他旋即将她搂的更紧，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体内。 她闭上眼睛，思绪有些混乱。那颗晶石记录了雪狐生命最后的时光，最后的…… “清什，那日在幻境对你所说，并非为拯救你于深渊而设计的虚妄之言。一字一句，均是发自肺腑。的确，我无法忘记幽儿，可她已成往昔。是你重新将我温暖，将我救赎，让我的爱，重生……当我凝望你时，眼中的温柔只是为你，我没有把你当做幽儿……” 他说到此，已有些哽咽，缓缓松开手，握住她的肩。 她离开他的怀抱，凝眸洒泪。 “没关系……”她浅笑低语：“把我当成幽儿也无妨……只要你不再忧伤，怎样都好……” 无需更多言语，泪水与目光已经表明一切。他托起她潮湿的脸庞，将火热的吻印在她额间。她愈发晕眩，摇晃着倒在他怀中。 “玄音，带我回家……”她眯着眼睛呢喃，仿若半梦半醒。 “家在何处？”他垂眸问询，眼中的温柔仿佛能将日月淹没。 “你身边……”她并未深思，只是随心而言。 他露出明媚的笑，将她拦腰抱起，缓步前行。 清什的视线已然模糊。之前消耗过度，如今玄音的龙子之气彻底将她压制，天旋地转的无力感伴随而来。她的身体似在热浪中融化，失去知觉，头沉沉地靠在他肩上，恍惚间好像看到铃兰悲愤的容颜和梵尘深不见底的双眸。 她的意识始终清醒，试图聆听四周，然而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玄音轻微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继而他加快速度，她便只能听见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罢了，秘境之乱告终，太平盛世将归，她可暂时放松修养，其他事宜，皆为后话。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眩晕的感觉逐渐消退，清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音兰居舒适的卧榻上，玄音坐在床边，手中握着一只水袋。见她醒来，他遂将她扶起，打开水袋，递至她嘴边。 芬芳血气飘入鼻息，她张开有些发白的嘴唇，一双迷蒙灰眸凝望着他，缓缓喝下赤色甘露。 “感觉好些么？”他柔声低语，眉目如画。 她点头，摸索着找到他炙热的手，轻轻握住。 “你消耗过度，近日不可再用元神之力，我会准备上品鲜血，为你补气。”他说着，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就在我身边，安心静养。” 她微笑，瞬间红了眼眶。 他似乎怕伤到她一般，小心又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鼻尖越来越近，却是欲吻还休，眼中满是疼惜，神态里却有几分不知所措。她嗤嗤地笑了，他则将她搂紧，用力吻住她，继而纠缠起她的唇舌。 一惊之后是彻底的绵软。她没有更多的力气回应他，任由热浪将自己吞噬。龙子之气的灼热，如针刺般侵袭着她每寸肌肤，虽不及饮下龙血那般剧痛，却也需忍耐。他知晓她会受苦，所以渴望却犹豫；她明白自己会很疼，所以渴望而畏惧。 片刻深吻后，他缓缓放松手臂，离开她冰冷而柔软的唇。 “你好残忍。”她微笑：“明知这样我会受苦……” “如果我以后经常这般残忍——”他托起她的脸颊，浅笑低语：“你会逃么？” “不会。”她说着，神色愈发认真：“即使有一天，你不得不杀我，我也只会安心领命，从容赴死。” “不会——”他有几分愠怒，将她按进怀中：“清什，不要说这样的话，不会，永远不会再有那么一天……”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气息也略微急促。她抬起手臂拥住他，柔缓地抚摸起他的长发。 他的心伤，仍未痊愈。或许在他意识深处，永远也无法原谅那个背叛幽儿的自己。清什感到一丝忧虑，因为她不敢保证真的不会再有那样一天。方才，她是认真说出“安心领命，从容赴死”之言，是爱给予她勇气，然而，却也是曾经和现在的爱让玄音无法设想和面对那可能到来的一天。沧海桑田，世事难料，清什不能断言任何事，唯有以强大意志与赤红之翼共存，不让可能变为现实。 晨光微露，熟悉的幽血气息由远及近，玄音率先感应到，遂松开手臂，扶她起身。两人走到正厅之际，梵尘和铃兰亦推门而入。 目光交汇，无言对望，几人各怀心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梵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令玄音有几分困惑。他从未忘记那夜与梵尘的交谈，冷傲幽祖无意间流露心迹，玄音遂明了一切。燕羽关外，他曾有机会告知清什……却原来，他真如阿玲玩笑般所言，将爱恋之人“抢”了过来。 梵尘不恨他么？或许在心里，已经恨不得杀了他。可梵尘眼中无爱无恨，无喜无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沉静异常，玄音不得不猜测，梵尘是打算用尽一切方法夺回清什，还是就此成全？ 清什并未觉得梵尘有何异常。他爱芊芊，爱天下，爱君王之位；他恨清颜，恨影侠，不喜欢安东炎轩，或许还包括玄音，但为了太平盛世，愿与他们和睦共处；而在斩断归属誓言时，他亦曾明确告诉她，新的“芊芊”让他忆起最初美好，他会用尘水让芊芊驻颜长寿，永远相伴左右。他向来孤高骄傲，沉稳冷静，看到她放下昔日心念，情归龙子，也未显露不舍，此刻的他就是平常的他，让她永存挫败感的幽祖梵尘。 清什已能从容面对梵尘，倒是看着铃兰，感到几分无奈。尽管龙子在尚未完全觉醒前就已与铃兰分道扬镳，但身为广林王之初，两人确是如胶似漆的神仙眷侣，若非她在这一世醒来，就算梵尘在中间搅合，两人的心也会彼此牵挂，不离不弃…… “王爷。” 清什思绪万千之际，铃兰已走到玄音面前，柔声呼唤。 “这音兰居是当初你为我而建造，如今我想回来长住。幽明山太寂寥，没有我喜欢的烟火气息。何况现在玉南影侠已灭，天都到处都是圣上的后裔——”铃兰说着，转眸与梵尘对视一眼，又望向两人：“圣上已经应允，王爷和清什，你们可同意？” 铃兰虽藏不住眉宇间的忧怨，但仍能温文尔雅，保持风范。 “依循你愿。”清什抢在玄音之前说道：“此次平息秘境之乱，你已得到历练，成长为出色而独立的幽族。想要静修，就去幽明山，喜欢繁华，就在天都。” “多谢。”铃兰回应得十分客气，视线垂落在玄音始终搭在清什腰间的手上，悄然闪过一丝寒光。 “玄音。”沉默良久的梵尘终于开口，语气四平八稳：“目前朝中遍布尘血后裔，我尚未宣告你的真实身份，我亦不打算公开，为你，为我，为朝廷民间造成慌乱。不过你气势张扬出现在战场，很多人都对你的额间印记、龙子气息难以忘怀，如果你再次进入众人视线，即使掩盖痕迹，也会勾起他们的好奇心，所以——” “我明白。”玄音幽声打断他的话：“从今日起，我将隐居虚渊阁，不问国事，不参政议，不靠近皇宫和你的族人。” 梵尘垂眸颔首，旋即又抬眼望向清什。这是他进门后第一次正视她，波澜不惊的目光中突然泛起火焰般的色彩，很快又被硬生生地拖入暗不见底的深渊。 “记得妥善处理那些妖族。”梵尘以命令的口吻说：“还有被你后裔所救的影侠，莫要让他们再生是非。” 清什点头，恍惚间觉得梵尘有一丝异样，她想从他眉眼间仔细探查，但他已翩然转身，幻行离开。 铃兰回头目送梵尘，想起不久前自己在雨中的悲泣，想起自己在薄雾中看到的那双深邃眼眸，她从中感受到了凄凉与怨怒。既然同为悲伤人，何不相依互助？待炎轩和旖旎离开，她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清什背叛了你。” 梵尘似乎无动于衷，目光沉稳如初。 “想要的东西，自己去争取。朕允许你，待在他们身边。”梵尘说。铃兰欣慰苦笑。她钦佩他是如此善于隐藏，可她亦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的愤怒。 是的，他一定会惩罚背叛者，而她，则会竭尽全力，争夺自己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