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桃源
梵尘的怀中冰冷沉寂，清什却觉丝丝温暖沁入心扉。她懒得猜测梵尘此刻是何心思，就算是一时怜悯，她也认了，谁让她没出息地爱慕这个专情又风流的男人，百年未改初衷，都知自己得不到他真正的爱，还无法摒弃心念，他一柔声软语，她即脆弱不堪。 可是，高傲的梵尘既已低头道歉，以诚相待，她是不是也应将安东与炎轩一事坦白？若如玄音所言，真相终会显露，敌对只是早晚之事，到那时，梵尘会理解她守密的苦心么？ 会的，一定会的。就算他真正的爱止步于百年前，就算他不愿放弃世间百媚千红，他也会理解她。 “我答应你，以后不再碰夕禾的血。”梵尘说着，委婉地推开她：“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每天晚上，都要来宫中，让我见到你。” 梵尘说得一本正经，清什笑了笑，垂眸点头。 离开皇宫，清什漫行在晨雾中，唇边漾起浅浅笑容。她感到一丝甜蜜和几许忧伤，而这融合甜蜜的忧伤，竟让她暗自欢欣。她所顾忌和抗拒的，似乎已化作尘埃，散落在风中了。 清什难得有份好心情，想趁初晨行人尚少，多在天都城逛逛，不经意间又走到虚渊阁附近。 府内传来脚步声，清什闪到树后，只见附阁大门敞开，上官煜和两个弟子步履匆匆地走出。 “族长，弟子们去送信即可，您就在阁主耐心等候消息吧。”其中一个年轻人恭敬地说道。 “不行。事关阿玲性命，我必须亲自出马。若见到那黑衣人，我必需将自己被幽女汲血取忆并威胁的过程如实相告，否则，我怕他会迁怒于阿玲。而且，我们也得弄清楚那黑衣人的身份，还有祖先梵尘藏在何处，这是我们影侠的责任！” 上官煜说罢，迈步前行，两位弟子紧随其后，很快没入晨雾。 既然至此，清什也打算去桃源镇探探虚实，遂绕出树后，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缓缓转身。 “玄音。”她幽声呼唤。 “我知上官煜会及早启程去桃源镇，本打算暗中跟随前往，未想你在门外……你，去皇宫了？”他走到她面前，柔声问。 “是……我去看看他……”她垂眸低语。 “桃源镇——” “一起去吧。” 清什打断他的声音，挤出一丝浅笑，旋即转身前行，裙纱飞扬，如绝尘的仙灵。玄音快步跟上，望着她的背影，唇边漾起温暖浅笑，目光却悄然黯淡。 桃源镇距天都有段路程，不远亦不近。清什和玄音以幻行术走小道，先于上官煜等人抵达。 “我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你，待你神印全部开解，估计我永远都无法与你并肩同行了。” 进入镇子，两人恢复平常步伐，清什走在他身旁，颇为感慨。 “我会等你。”玄音侧眸垂望，言辞似有深意。 清什没有看他，默然浅笑。 晨雾散尽，两人沐浴着朝阳，走在桃源镇宁静的小路上。 “这里为何被称作‘桃源镇’？”清什一边问，一边环顾四周。 “此镇在繁华天都附近，却犹如世外桃源。你没发觉么，一走进镇子，仿佛天地间只剩这方土壤，喧嚣远去，唯留空寂，故被人们称作桃源镇。这里鸟语花香，有稻田，有果园甘泉，住户可以自给自足，亦可担着粮食瓜果去城里贩卖，换取衣物及生活所需。但是，天都之外的人不知桃源镇，天都城内的人大多追名逐利，喜好繁华，不能忍受此地寂寥，所以，镇中居民一直很少。” 玄音耐心讲解着，突然间像是想起什么，将头转到另一边。 “记得儿时溜出皇宫，我曾去过桃源镇的一个地方，站在那里遥望幽明山，别有一番风情。”他说着，回眸望向清什。 “去看看吧。”她很有兴趣，微笑道，决定与他同往。 玄音凭借记忆，顺利找到故地。那是一座开满白色花朵的小山坡，远远望去，竟像是雪山之巅，尚未走近，淡雅的香气已将两人环绕。 “真美……”清什不由地发出感慨。 “跟我来。”玄音似乎情绪高涨，转身向山上幻行，清什紧随其后，两人如风如影，飘摇直上，穿越芬芳花海，终落在山坡之上。幽明山映入眼帘，那绵延青峰，仿若游弋在云端，遗世独立。 清什惊异于这般景色，此刻所见的幽明山，仿佛摄住了她的魂魄，令她久久不能言语。突然间，泪水溢出眼眶，继而如断线的珠子滚落。 “清什？”玄音低声呼唤，想要去扶住她微颤的双肩，她却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似绵软无力，跪坐在花丛中。 朦胧的视线落于花间，她伸手采撷，却被根茎的细刺扎破指尖。一滴鲜红的幽之血落在洁白花瓣上，阳光下甚是耀眼，让她的视线更加模糊。 不过，玄音还在眼前。可是他为何横眉冷对，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怨怒神情？莫不是神印再解，他又开始重复记忆的场景…… 不对，堂堂广林王怎能披头散发，**上身光着脚，只穿了一条脏兮兮的破烂裤子？！然而，他的容颜依旧俊美，眼眸明亮如星月，即使这副乞丐装扮，也掩饰不住他倾世脱俗的绰约风姿。 “邪魔！终于找到你了！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藏匿于世！我今天就杀了你，以祭父兄英灵！” 热气腾腾的玄音如战场上的大将，持剑冲向她。 “清什！” 一个嘹亮又急切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清什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睛。 “清什，你怎么了？从方才起，一直在发抖……”如玉般温润的广林王扶着她的肩膀，眼中尽是忧虑。 清什抬手，指尖颤抖地抚过他光洁的前额，停在眉心之间。旋即，她黯然垂眸，摇头苦笑。 “清什！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玄音再难沉住气，一把握紧她不住颤抖的指尖，疾声厉言。 “我看到了……”她缓缓牵动嘴角：“这里是你和幽儿……初次相遇的地方……” 那傲然立于白色花海、手持利刃的男子，他的眉心，刻着一个令清什颤抖的印记。于是，她颤抖地抚过玄音的额头，那俊逸的双眉之间，虽平滑，却暗藏火热的纹路，只待神印悉数消解之际，显露于世。 “清什。”他柔声唤着，握紧他的手：“你，想起了什么？你方才说这里是我与幽儿初遇的地方，那——” “初遇之时，你恨不得杀了幽儿呢……”清什笑语，目光却是凄苦酸涩。 “真是这样。”他摇头笑笑，神色温和：“我并未想起初见之际的景象，只是从后来我与幽儿在林中的交谈得知，我们曾经为敌，幽儿的力量在我之上，却每每对我手下留情，还曾搭救我……” “于是，你们化敌为友，相依相伴？”她轻吟，专注地望着他。 玄音点头，再次握紧她的手。 “那么，结局呢？”她继续问着，灰眸渐渐幽冷。 玄音蹙眉，眼中蒙上一层迷雾。却原来，清什并未忆起更多的故事。他们的深情悲恋，她没能感受到。然而，仅仅是初遇之际的情景，就让她那般颤栗，究竟缘何如此…… 静默片刻，玄音突然松了手，缓缓起身，垂眸轻叹。 “我，是谁？”他深沉的声音响起，仿佛天边传来的苍凉古乐。 清什仰起头，望着他如星月般耀眼的双眸，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