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铃兰

    梵尘和清什密谈之际，湖心亭对坐的两人却是默默无声，目光时而交错，时而投向映在水中圆月。

    不久前玄音抵达湖心亭时，夜铃兰仅说了一句“圣上想要四处转转，命王爷与本宫在此等候”，便不再言语。

    玄音并未打扰铃兰，他有些担心清什若与圣上相遇，是否会再生口角。清什可不会因对方是九五之尊而感到丝毫畏惧。他想自己应去寻皇帝，可圣意难违，铃兰在身边稳坐，他亦不便离开。

    而此刻，铃兰正作何思量？他们曾经无话不谈，如今却只能相对无言。他依然是广林王玄音，她却已为帝妃。

    兰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夜夜伴君侧。然月有阴晴圆缺，世间难遇完美之事。夜铃兰得到世人艳羡的广林王与圣上之爱，尽享富贵荣华，却始终未能诞下皇子皇女。这早已成为群臣的顾虑和嫉妒兰妃之人的谈资。

    若说之前铃兰为广林王妃时，因身兼兰夜坊坊主，常年练舞而至身子纤瘦难以生育，而今她已入宫三年，锦衣玉食，不再经常练舞，身子骨也比之前丰润，况且自从圣上有了兰妃，除夜宿灵香宫，就是在自己的长明宫，从不去临幸其他妃子。

    而事实上，这种状况从圣上登基之后便开始了。为了得到夜铃兰，曾经花天酒地的风流太子竟七年未碰其他女人。

    众臣在感慨称赞圣上执着专情的同时，不免忧心忡忡。毕竟兰妃入宫三年有余，肚子却迟迟没动静，圣上为了她又不理别的女人，真龙无子，朝廷也难免波澜微泛。

    为此，铃兰险些患上心病。她不止一次劝说圣上临幸其他妃子，但圣上却坚持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圣上是温柔而深情的，他为她放弃千娇百媚，甚至不在意皇室血脉的延续。他还安慰她，莫要忧虑，莫要心急，他不要看到她忧伤的容颜。

    夜铃兰无法不爱这个男人，他的俊美，他目光里的神秘魅惑，他带给她的极乐感受，无一不让她深陷其中。于是，起初背叛玄音的负疚之情日渐消散，她承认，若玄音再不出现，她或许会将他彻底忘却。

    可是，他回来了。她坦然地面对他，内心却始终不能平静。那夜，她离开风和殿后，在灵香宫沐浴。她本以为圣上将与玄音倾谈很久，不会再来灵香宫，她正好也想独自静一静。

    然而，尽管比平常晚了些，圣上终是来了。他把她从木桶里抱起，将她湿漉漉的洁白身体放在床上，握住她的纤纤细腰，肆意侵入她的身体。

    夜铃兰忍不住放声**。她感受到圣上的怨气，那其中还有隐隐哀伤。是因为玄音么？莫不是圣上认为她对玄音旧情难忘？的确，她望向玄音的目光流露出些许眷恋，可是……

    潮水接连不断将她淹没，她的声音近乎沙哑，已然筋疲力尽，但她并未求饶。他的身体将她覆盖，依然冰凉。一瞬，她竟怀念起玄音的温暖，她知不该有此念想，却又难止蓬勃思绪。她吟哦着，身子绵软无力，任由他纠缠自己。

    终于，他从她的身体里退出，她望着他深邃褐瞳，视线渐渐模糊。有什么鲜红的东西从半空滴下，落在她嘴唇上，继而滑向她舌尖。

    她又做梦了。每一次筋疲力尽的承欢之后，她都会沉沉睡去，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境是赤色的。燃着火焰，浸着鲜血，似乎还有悲乐隐隐回响。梦境里只有一个人，不过那人浸在血中，夜铃兰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判断出那是一位生息将尽的女子。她半截苍白的小臂露在血泊之外，掌心紧握一柄更加洁白耀眼的利刃,死死地握着，仿佛在用最后的力气保护手中的珍宝。

    铃兰每与圣上云雨之后醒来，都是在次日正午。掀起幔帐时，桌上已摆满圣上命御膳房为她做的美味佳肴。宫中女子无不羡慕嫉妒，却又摄于之前皇后的下场，不敢轻举妄为。

    这回兰妃睡得更久，一觉醒来，竟是夜色沉沉。宫女们见她撩起幔帐，立即过来伺候她更衣，端来御膳房新做的羹汤和水晶包，说圣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铃兰简单用了一些，随即前往御书房。半路便遇见圣上，他揽住铃兰的纤细腰肢，凑在她耳边低吟：“陪朕前去玄音府上小坐。”

    铃兰暗惊，身子不由地软在他怀里。广林王又出事了么？一路上，圣上罕见地沉着脸，铃兰亦不敢多言，两人坐在马车里，伴着月色，抵达她入宫之后再未涉足的虚渊阁。

    “知道朕为何一直留着这块门匾吗？”在府门口，圣上对铃兰说起，未等她回应又继续道：“虚怀若谷，渊渟岳立，正是玄音品格。以朕看来，普天之下唯有玄音配得上‘虚渊’之称。因此，朕遣散虚渊阁幽士，却留下此门匾，只为玄音。”

    铃兰颔首浅笑，并未回应。她觉圣上话中有话，似乎在刻意观察她的反应。直到她随圣上步入虚渊阁，受命独自前往湖心亭等候广林王，铃兰遂相信，此番前来，圣上意欲考察她，是否还眷恋着玄音。

    此刻，夜色迷蒙，铃兰稳坐桌旁，不敢正视玄音，眼角的余光却幽幽地飘向他。这个她深爱多年、共立相守誓言的男人，她果真一点都不再眷恋了么？他秀美又沉静的容颜，十年来，还是那般令人神往。

    那日在风和殿，铃兰看见清什，心中涌起丝丝酸涩，而清什当众人之面说出那番话，声言自己并非玄音的女人，铃兰在感到些许欣慰的同时，又陷入深深的愧疚。她背弃了相守誓言，她是背叛者……

    广林王与兰妃在湖心亭对坐已久，圣上依然不见踪影，铃兰有些不安，忽觉这般木头似地坐着实在过于刻意，便主动开口说话。

    “那位清什姑娘，可还好？”她低声问询，余光落在玄音的侧颜上。

    “一切安好。”他恭敬回应，转眸望向她。

    铃兰看到他那双静如深湖的眼睛，不由地偏了偏头，让自己娇美的脸庞完全落入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铃兰的心随着指尖一起颤动。她还眷恋着他么？是负疚之情所致吗？她无法继续坐在他对面，她站起来想要离开，却突然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身子绵软地倒向他。

    玄音扶住她，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一侧的厢房。

    再次醒来时，眼前依然是玄音沉静的容颜。他扶着她坐起，柔声轻唤：“兰儿。”

    听到玄音那声“兰儿”的柔情呼唤，夜铃兰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扑进他怀中。

    好温暖……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温暖的怀抱……

    “玄音……”她哽咽着呼唤。

    “兰妃若旧情难舍，朕时常带你来虚渊阁便是。”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疾风吹开屋门，夜光中的男子看着床边依偎的两人，笑得愈发邪气。

    齐威奉命在音兰居寻到圣上时，他正准备给清什讲述煊朝三皇子的生平事迹。齐威说兰妃在湖心亭昏了过去，此刻正由广林王陪着，在西厢房休养。梵尘并不着急，将齐威打发走，想要接着讲，无奈清什实在善变，一听兰妃昏迷，立刻想去看热闹。梵尘拗不过她，只得前往西厢房。

    清什暗中跟过去，和他同时看到相拥的兰妃和广林王。她难免慨叹，梵尘的魅力也不过如此，玄音一回来，美人照样投怀送抱。

    梵尘呐梵尘，看你这回如何挽回颜面。

    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清什藏在幽暗的角落里，苦涩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