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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落平阳

    中原幽州,自古龙脉之地。纵观万古苍歧史,十四个统一王朝无数诸侯霸主曾经将这块中原第一大州定位政治经济中心。苍歧之乱开始之前,江山一统的沧澜王朝虽然把帝都天祚新修于幽幻玄三州交界处,可是幽州的地位仍旧未曾动摇过。这天下第一州的美誉,至今已经传承数千年之久。

    眼下这个寒冬,幽州王权之地遭遇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神时而盘桓在幽州各地的郡城之外,时而又隐匿在千山万水之间。昼如猛虎,夜如鬼魅。短短七日之间,广袤的幽州土地之上,竟有五个郡城被袭,三处围剿青川境内回天教义军的屯兵屯粮点化为一片灰烬。

    继而因这些袭击造成的连锁反应愈演愈烈。回天教义军在青川腹地的活动日渐频繁,甚至有些向来采取游击战术的部队主动对青川人展开了小规模的会战,取得了不菲的战果。而另一方面,被袭击郡城多有奴隶生意。烽火过后那些奴隶被人有意识的毁去枷锁,随之而来的后果便是爆发了一场场反抗奴隶主的血腥斗争。

    为此,青川皇帝震怒,元老会受到了陛下严厉的斥责。一道道命令从帝都青阳传出。整个幽州驻军开始动员镇压动乱。

    而动乱的源头,世人皆知乃是那数日之前从赤勒城一路破阵杀人北上的沧澜将军君天离与其麾下亲军。前线上百万人在打仗,青川和碧珊海数倍于沧澜军的兵力竟让对方捅了一个这么大的窟窿。

    得知此事的青川元老会因此吵得热闹,以寒岭族族长耶识翰为首的反忽安派正是抓到了期待已久的把柄,以幽州之乱为由对首席元老以及前线伯河大都统大肆攻讦。前任大都统耶律铎更是联合枢密院上书青川宁熙帝,直言伯河指挥前线战事失策,当解兵权回京复命。

    青阳城激流暗涌,对此身处风口浪尖的首席元老保持了少有的缄默。青川皇帝自然不是昏君,知晓阵前换帅乃是兵家大忌,可面对书房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他也在考虑是否应该对前线那位蹿升极快的将军提一个醒。

    然而最终,那封写上责罚之言的圣旨没有颁布出去。只因青川皇帝收到了另一封让他不能忽略的信函。

    信来自于安阳王,他的身份是碧珊海国最高统帅。他在信中对伯河大肆赞赏,对前线战绩描绘得喜报连连。在这些话后,他更是以盟军首脑的身份请求青川皇帝让其总揽围剿君家军一事。并表明愿将前线碧珊军指挥权交予伯河。

    这样倾尽全力的支持让青川皇帝当即焚烧了先前拟好的圣旨。心中对前线那位将军的实力做了重新的评判。

    当日,单邪和亲临元老会,与众元老商议围剿一事。最终决定同意了安阳王的请求。在他们看来此事有着太多的好处。青川方只需州府军配合,把强大的君家军丢给了碧珊海。而前线战事指挥权全然落入青川之手。日后沧澜战败,青川与海国分赃。作为战场主力的青川无疑会握有更有力的筹码。

    青川上下莫不对那位因仇恨而昏了头脑的安阳王多了几分轻视。而唯有会上一言不发的首席元老忽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秦越早就将前线大半指挥权交予了伯河,这是在柳浅密报中屡次提及的消息。安阳王并非任人鱼rou之辈,今日有如此作法,恐怕一来看到了沧澜靖川将军的可怕,二来是为了保存前线本就不如青川的实力。毕竟君家军乃孤军,再如何强悍也不会如赤勒城那座巨大的绞rou机一般需要万千士兵用性命去填。

    而听到秦越递交国书大肆称颂伯河,直言青川军中无人可以与之比肩。这位老人不由得感到一丝寒意。那看似为伯河开解称颂的文字里透露出的是一股阴冷的杀意。那股杀意取的乃是捧杀二字。

    一位盟国王子对手握天下兵马的青川大都统如此亲近,这其中忌讳恐怕就连陛下身边皇子掌军来的更甚。

    不论将来战事如何收场,安阳王已然不动声色的在青川统治者的心底给伯河种下了随时可能爆发的炸药。

    忽安面对这对炸药无从下手,他已经太老了,老到皇帝都觉得他应该告老隐居享享清福。未来的路途,恐怕那个年轻人只能自己走下去。

    青川首席元老的顾虑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值得青川举国关注的,仍旧是那看起来成功在即,却始终摘取不到的胜利。除此之外,他们的眼睛还盯着那颗深深嵌入青川人骨rou里的钉子,同时静静等待着安阳王替他们扫尽心头大患。

    对付那颗入rou三分的钉子,秦越的打算很简单。

    他休养两日之后匆匆调遣了前线碧珊军人马,布的是天罗地网,动的是十万大军。

    幽州各府各郡都接到了青阳城里的命令,积极配合着秦越大军的追击计划。这些地方军虽然实力不如青川前线大军,兵力上也是零零散散。战力上断不是那支神出鬼没的沧澜骑兵对手,但是毁坏要道守城不出的任务还是完成得滴水不漏。

    而安阳王这次似乎下了血本,从玄州战场调回了碧珊海军战舰近百艘。以雪龙江为网,以十万大军为线,分兵而不散,缓围而不追。所谋之策,便是要让那数千沧澜骑兵精疲力竭,昼夜不得歇息。

    安阳王确实做到了。

    深入幽州数百里的君家军六千残兵此刻正是精疲力竭昼夜不得停歇的状态。四面八方缓缓而来的大军不断遣派斥候侦察,君家军快速行军,他们便不徐不缓的跟着,而当自己停下脚步之时,敌军又开始疯狂加速。如此一来,沧澜骑兵每过一处,都只有短暂的时间可以用来打猎开荒。他们本就没有携带干粮,十日以来,都是用极少的猎物和野草充饥。

    而最大的困境并不是饥饿,千百个武功好手都都能用调节气息的方式减少自己体内能量的耗损。可是在秦越大军不断sao扰之下,他们却四五个昼夜无法合眼休息。以至于最初驰骋郡府之间,到碰到小规模青川地方军也选择避而不战。全因身体里的疲惫达到了顶点。

    一路上有熬不过去的弟兄在马上昏死过去。尚有余力的同伴将他们扛到了自己马背上。生吃马rou渴饮马血。抛下了数不清的战马白骨。

    即使如此恢复几分精神之后,越来越多的战马继而连三的累死。这支六千余人的骑兵渐渐化成了一只步骑混合的孤军。

    中途有想要邀功的府兵设伏袭击,君天离毫不留情出手,连灭三波数千人规模的敌军。又过了两日,这种精锐之师犹如草原上迟暮的王者垂死盘桓,大大小小百余支敌军如等待他们咽气的苍鹫,跟随得越来越近。

    看着手下萧瑟的队伍,君天离没有时间后悔反思。突围本是他的强项,可是他的每一步行动都被秦越拿得死死。路上有大军阻截,水上有艨艟巨舰火炮相候。青川各郡更是不惜代价毁灭一条条重要的交通要道,桥梁河堤。只为了阻拦自己朝生路而去,他能选择的路线正在被一条条的压榨,慢慢被逼近敌人想见到的死胡同。

    好在麾下士兵本就练就于荒芜之中,面对此等困境也未曾磨灭心志。一路上除了不幸死去的同伴,他们竟是未曾放弃过一人。

    “老大,前面只有两条路,往东百里是青阳门户远山关,往西五十里就到了裂苍峡。”沈鸢飞奔到了前方君天离的身边。此时马匹紧缺,两位将军都选择了徒步跋涉。就在昨日,沈鸢亲手割开了自己爱马的脖子,将血rou交了部下分食。

    君天离望着已经瘦了半圈的沈鸢,沉默了片刻。他望了望沈鸢所指的两个方向深深吸了口气。

    “依你所见,我们该往哪边走?”

    若换做以往,沈鸢听到君天离问话定然会在上司面前眉飞色舞的说尽自己所有想法。可此时他也像是累了。平平淡淡道。

    “我也想去青川帝都杀上一遭,可是以兄弟们现在的状态。恐怕到不了青阳城下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裂苍峡是块上好的埋骨地,兄弟们选那儿和蛮子们干一场。至少还能回个本钱。”

    “你和弟兄们走得近,我军走到这般田地,他们…后悔么?”君天离听到沈鸢豪气的话语不由有些怅然。此刻若是下令往裂苍峡内山谷进军。的确可以借地设防。不过接下来,他们就要面对秦越大军毫不留情的毁灭打击。或许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去。

    “我哪知道?”沈鸢耸耸肩。“如果你这个时候还要去想这些事情,到底还要不要和蛮子们干仗了?”

    沈鸢其实想说,他只知道他自己并不后悔。还想说,你君天离就是喜欢婆婆mama。

    君天离也知道沈鸢想说的就是这两句。他拍了拍这位其实比他年长的男子肩膀道。

    “其实不管是我能和做你兄弟,还是宣萱倾心你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君天离都觉得很幸运。”

    “干你娘的…没事提什么女人。”沈鸢怒骂一声,听到君天离提到那个名字时,还是忍不住表现出一丝黯然。

    “我虽然没见过我娘亲,但是你要是再说句这样的话,我保证不撕烂你的嘴。”君天离铁青着脸道。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不由大声笑了起来。身后一支残军被笑声感染,除去已经在马背上睡着的兄弟,都感觉扫去了不少疲惫。

    “两个时辰内赶到裂苍峡,休整两柱香,你带两百个还有力气的兄弟,和我一起准备准备。”

    君天离敛起笑容下令。沈鸢毫不含糊招呼起弟兄们。残军再次压榨着身体里的精神和力量,往西边开进。

    裂苍峡乃苍歧山脉于幽州山段横向山谷,因横亘苍歧山脉而得名。此处临山靠水,本应是建城而居的好地方。只是千年以来,三天圣殿一直视幽幻玄三州境内苍歧山脉为圣殿所属,向来不允世间各个势力在此范围大兴土木开宗立派。这才造就了此间人迹罕至的景观。

    山谷开得极细,最宽处也不过十余丈距离。深处是苍歧山绝壁,有走兽怪禽,寻常人家不敢靠近。

    君家军入谷,颇为残忍地执行了君天离的命令。宰马生火,食rou而眠。那些骑兵最忠实的伙伴不明白主人们会喊着热泪挥刀。也永远不会明白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在最后求生的时候都会表现出难以理解的疯狂和决绝。

    数千士兵倒头睡满山间,君天离和沈鸢带了仍子强撑的两百战士费力爬上了山腰。君天离手段尽出,最终取了不少木石用来搭建临时工事。随后施展了一手烈火燎原,借着谷外传来的寒风,将满山林木烧起了大片。

    沈鸢知道守山不能近林的道理,伯河在赤勒城战场上用的那次火攻仍旧让沧澜人记忆犹新。他们既然觉得在这山谷死守,便不能等要退却之时被敌人纵火焚山。

    只可惜他们本准备在青山埋骨,却不得已要自己动手把身后风景化成荒芜。

    三个时辰之后,有士兵回报,谷外十里已经发现了第一支敌军的身影。秦越大军果然咬得极紧,本来相隔近一日的脚程,却骤如风雨而至。

    君天离没有下令叫醒那些已经睡死过去的兄弟们,即使在得到敌踪消息之后。他一直站在地势最易守难攻的谷间,沉心趋势着身体里的灵力。

    木飞石走,墙起门立。足够百人忙活三日的工事,靖川将军却是耗费大把心神,在两百兄弟协助之下用两个时辰的时间完成。狭窄的山谷被一道石门分隔两段,巨木支撑着被灵力冰封冷冻的墙体。和山壁浑然成为了一道高大的城楼,而石墙之外,数不清的巨石散落四处,让原本进谷的路途变得坎坷起来。

    这一切犹如神迹,虽然君家子弟对于君天离的崇拜已经无法再上一分。可是看着眼前巨石屏障,似乎敌我悬殊之事,已经被抛之脑后不见影踪。

    君天离也无法想象谷外的事情,他知道当第一支军队到来之后,剩下的大军会接踵而至。不到今夜,就会有十万大军将此地包围。

    自己一路输输赢赢到了今日,有了名将之称,也和更优秀的人交手战败。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要在一个地方以失败者的身份终结军旅生涯。

    他摇头甩去这一缕失意。静如雕塑般站在石墙之上。连沈鸢在内的所有兄弟都被命令席地而眠。警戒之事,有他一人足矣。

    时间随寒风流逝,身后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篝火噼啪混为一体。天色跟着慢慢黯淡下来,谷外仍旧一片死寂。

    安阳王没有动兵,风声之中没有夹杂半点动静。

    一切祥和得像一个平常的山谷冬夜,若不是身后仍旧浓烟冲天的火林映照,仿佛战争早就已经理他们远去。

    似乎一切都太过诡异,接二连三的君家军士兵悠然转醒。呼噜声渐渐被一声声懒腰取代。山间数千人彼此恍惚相视,这才想起此刻的处境来。

    议论之声纷纷而起,沈鸢第一时间跃上石墙。

    “怎么回事?”沈鸢望着谷前乱石地,发现竟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敌人还没到齐?”

    “此间狭长,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同时进攻,就算对面大军未至,先遣军也早该来攻了。”

    “难道有什么诡计?”沈鸢抓抓头道。君天离微微摇头。

    “敌人有绝对的实力,秦越的修为又不在我之下。实在想不出还需要什么诡计方能动兵。”

    “不过…”君天离忽然想到什么,他在沈鸢的目光中些自嘲的笑笑。“这位秦王爷若是想我死得惨些,或许还要等些人来。毕竟那日在我手下吃了个暗亏,要想来攻,或许还会带上一些高手。”

    “你说的是那劳什子武林盟会?”沈鸢若有所思道。“若真是在等这些人,倒还说得过去。你这人树大招风,最后要落个群殴致死的结局也不算意外。”

    “滚。”君天离笑骂道。两人说至此,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秦越愿意给他半日安生,君天离便却之不恭。不管是阴谋诡计,还是等待强援一哄而上。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带兄弟们好生安歇。尽管安安稳稳的睡。若是闲得发闷便去火林边缘寻一寻有没有烧死的飞禽走兽。迟早还要杀敌,可不能亏待了弟兄们的口腹。”

    沈鸢听到此语,当下也觉得这是个靠谱的主意。转身便要去实践,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丝丝异动,不由噌的一声抽出了手中的刀子。

    再度转过身来,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刀虽在手,他的口中不觉喃喃。

    “好…好漂亮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