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天地小庐枕炊烟
一角青山几风雨…… 书生看着眼前的青山,半句诗不知怎的就从心里冒了出来,不过令他为难的是,下半句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好半天也没个影子,只有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书生耸了耸肩膀,收了诗兴,转眼却看到一个同样背着书箱的书生正往南而去,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方圆百里,可是只有这一处避雨的地方啊。 他正想着要不要招呼一声,却看那身影已经走远,他的身影陷入风雨和青山之中显得格外祥和。 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看着那个人走远,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诗兴实在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赶路的书生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成了画,世事本就是如此,那破庙之中的书生眼中有诗,剩下的诗意便合着眼前的景成了画,就如同那街上的士子眼中,阁楼上露头的姑娘总是对自己有意思的。 赶路的书生兀自走着,雨点一滴滴落在他的身上而后在顺着他的头发流入他的衣衫,而他的衣衫却早在雨中湿透了,一张脸在偶有电光闪过时显得惨白。 脚下一错,几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而后他陡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下意识的一拉身后的机关,只听见嘎吱嘎吱的响声,却没见任何动静。 之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此时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该死的店家,偷工减料,给我的材料居然没涂漆,这下生锈了。这死的也太平凡了些吧。” 精疲力尽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的书生苦笑一声,随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不受控制的顺着地势滚了开来,头将碰到视线中那块大石头时他却是恍惚的闭上了眼。 他轻轻对自己说: “也好。” ***** 墨羽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有些意料之中的痛。 身下软软的,看来自己运起不错,应该是摔到枯叶堆里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却不是预料之中的古树参天,反是一副窗明几净的样子,一束花插在窗台上若不是墨羽感官敏锐都辨认不出那是一朵假花。 咬牙站起来,险死还生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似乎也就变得没什么,不过比起上一次睁眼看到似乎自己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韩俊和破败的茅屋,这次醒来的环境似乎还不错。 是位女子救了自己? 墨羽心下做了判断,因为室内的装饰似乎与男子的房间有些不同,至少单从气味上来讲是不同的。 比李乐好多了。 更何况房间里还有一面铜镜。 然而就在下一刻墨羽更改了自己的猜测,哪怕这是一位女子的房子,救自己的,也不可能是个女子。 因为,自己脑袋上的布,绑的实在是——太难看了。 正在墨羽思索要不要把自己脑袋上难看的布松开重新包一下的时候,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墨羽转过头,看到一个异常风sao的少年。 是的,风sao。 羽扇纶巾风袅袅,蓝色的文士袍裹在身上上面点缀着点点的反光,屋外的阳光刚好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墨羽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在醒来的时候就感觉门口有一个人,一开始以为是主人的侍女,现在想想应该就是这位,而没有在自己刚醒来的时候便进来,想来是在等这个时间的阳光吧。 而后,这个极为风sao的男子摇了摇手中的羽扇,于是乎那卦方巾便在他脑袋后飘了起来,若不是那无法用微胖形容的身形还没准朕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样子,少年一双眼睛在墨羽身上扫了扫,而后有些失望,因为在这个自己救起的书生脸上,找不到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难道我这个出场还是不够惊艳帅气?” 少年有些诧异,不过随后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怎么可能不够帅,一定是这个家伙被本少帅呆了。 “在下玉书,谢过阁下救命之恩。”无论面前这个人风sao与否,看样子都不是一副居于人下的模样,身边又没有旁人跟着,想来应当就是此地的主人,而此地的主人无疑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少年嘴角跳了跳,随后感觉自己这个动作不够帅,马上恢复了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但落在墨羽眼中还是一脸不快,“这年头,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是这么个态度?” 墨羽正感到意外,少年下一句话已然出口:“连个实话都没有。” 说完,不等墨羽说话,便把两个墨羽常年贴身的配饰扔到了墨羽面前。 一块在阳光下略显透明的凤凰佩,材料非金非玉,一看便是富贵非凡之物,但再看一眼便觉得它温润无比,而那凤凰配上花纹,似乎正是一个“玉”字。 而另外一块,玉石温暖圆润,玉色苍翠,上书一皓字,虽然比不上之前那块,却亦是难得一见的玉中极品。 墨羽一声苦笑,心道这一定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不知道师从何人,观察力不错,似乎也有点指点江山的气度,但不太通晓人情世故。有些话对方不想说本就不该问,问了,徒增尴尬。 现在,墨羽就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面前这位在汴京附近救了自己的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显然是通过自己这两块贴身玉佩之一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而自己自称玉书的作法似乎激怒了这个少年。 看着生气的少年摔门而出,墨羽尴尬的笑笑,同时笑容里还有几分缅怀的意思。 多么美好的青涩时光啊,会因为别人的欺骗和隐瞒而感到愤怒,会在意自己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出现时的样子甚至是阳光的角度。 “年轻真好。”墨羽伸了个懒腰,把前些日子萦绕在心头的痛苦深深压到眼底深处。 “我到底在纠结伤痛些什么呢?我早就不该是那个脑子里面只有姑娘姑娘和姑娘的纯情少年了啊,干嘛为了失恋这种事情而伤神?”想着,他突然感到腰上有点疼,这才发觉自己伸懒腰的动作扯到了伤口,咧了咧嘴往外走去。 他知道那个少年没走,知道自己是谁还来收留自己看自己的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脾气而改变初衷的。 于是乎他走到少年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不应该这么做,你也是知道的,我现在这个身份走在外面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通常带过去的都是麻烦,所以这都成了本能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墨羽这番道歉不伦不类,那少年却是笑了。 “我知道,刚刚是我一时激动,我应该想到你的难处的,我还是涉世太浅,在下姓赵,名旭之,有幸知道一些所谓真相。墨公子,请坐。” 墨羽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坐下了,坐下的时候,对面的少年下一句话已经出口。 “墨老哥,小弟我是真的为你感到不值啊,你正当壮年,如今这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两千年来多少天才都没有合适的土壤故而默默无闻但咱们不一样啊,你看大商,白玉皓和林涵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如今两人于大商分庭抗礼,一人一言便是一国大势,再看那蛮族,虽然如今龟缩万仞关下,但那百万大军可是切切实实在巫凉戈手里抓着,人家如今是蛮皇,她也是你的手下败将,你,现在真的甘心吗?” 墨羽还以为这小子要说什么,听到这里已是叹了口气。 不甘? 自己怎么还会有不甘这种情绪? “没什么啊,各人有各人的机缘罢了。”他没有叹气,没有故作深沉,只是平平淡淡的开口。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罕见的不知道说什么,师从纵横家的他第一次感到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他在山脚救下墨羽只是简简单单的做好事罢了,后来给墨羽包扎发现两块玉牌时他当即认出了苏玉的凤凰玉,在加上书生的装扮和那个自己打不开的书箱,当即便猜出了墨羽的身份,墨羽昏迷的这三四天他想了无数种措辞企图说服这个据说用兵还在白玉皓林涵之上的墨羽,谁知道自己的一番肺腑之言还没出口就被一句“没什么啊”塞了回去。 他怎么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 可是从小和师父学识人的他分明看出,墨羽是真的没有什么不甘。 曾经站在对面或者身边的人,如今高高在上,而自己,卑微如尘。 不甘心? 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说不甘心这三个字…… “你是纵横家的人?”墨羽问。 赵旭之愣了一下,就这一下,墨羽得到了答案。 “你想让我帮你?因为周师不想直接灌输他的用兵方法而希望你走出自己的路子,还是因为,你不适合带兵打仗?”墨羽笑了笑,让面前的少年感触了一番什么是真正的如沐春风。 “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不适合带兵了?”墨羽笑着问,“我已经没有了胸中的那口气,我不会再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不平,我如今对很多事情都习以为常,你明白吗?” “这样的我,似乎能做一个不错的书生,但,我确确实实带不了兵了。” 说着,墨羽起身,行礼。 “何况,我真的倦了,你或许不信,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睡觉。” 说完,他微微一笑,便往屋外走去,顺便,抛了抛自己手中写着“皓”字的玉牌。 去休去休,找个地方当书生去。 一角青山几风雨,愿为乡野客,天地小庐枕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