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大义在前
“前辈，晚辈这是，昏了多久？” 墨羽愕然，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都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自己不会也遇到这种事了吧？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还是一双少年的手，墨羽送了口气，看来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多久？不到一年吧，”韩俊想了想，“啧啧，是，不到一年，居然真的是不到一年，这一年一年的发生的事情可真是多。你小子倒是有福气，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很多事？” 方才韩俊自暴名号，若是墨羽还不知道这人是谁那就是睡的时间太长导致睡傻了。可正因如此，墨羽一颗刚安下来的心又不安的跳动了起来。 小孩子口中的事，是中午吃什么； 寻常人家的事，是这个月的工钱够一家人吃奢望那么饭，啥时候种什么； 而韩俊这等人口中的事—— “前辈，不知在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韩俊看了这小子一眼，淡然开口：“苏玉一怒上长安，被清虚观拦下，然后墨家封关了。” “啊？” 这就张嘴表示自己吃惊了？ 韩俊心中冷冷一笑。 “周师联手柳辞出兵，吕宁不等夏皇诏令出兵。” “什么？”柳辞这些年都以江湖散人和词人的身份存在于江湖之中，但墨羽却是记得，这位其实亦是一位当世军神，而周师和吕宁都各是隐于云端的压箱底的人，居然，居然就这么交手了？ “夏商再度于无定河开战……” “这倒是没什么。” 夏商之战，老掉牙了，哪一年无定河上不起烽烟倒是怪事。 “方恒死了。” “什么！” 墨羽突然站了起来，随后猛烈的咳嗽了起来，怔怔的看着韩俊，一字一顿的问：“前、辈、您、说、什、么？” 那可是方恒啊。 守御无双的方恒。 让父亲与师父赞不绝口的方恒。 那个和自己在长安没大没小开着玩笑的方恒。 “我说，他死了。” 墨羽这下听得分明。 短暂的失神，随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相信了这件事。 将军马上死，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即使再能征善战的将军，也会有马失前蹄的一天，怨不得旁人。 “谁杀的他？那个青铜面具的家伙还是白玉皓？”墨羽问韩俊，心中却是默道，“大叔，等我为你报仇。” 韩俊看了一眼墨羽，眼神之中有某种名为怜悯同情的东西吐露了出来。 墨羽有些害怕，然后他听见了那个名字。 “夏” 这个世界上用单字为名的不多，敢用国号为名的，只有历代的帝王。 夏这个名字，自然不可能是商君或者周师在用。墨羽听得这个名字心中无名火起，直欲上九霄，导致他昏迷的剑意感受到主人心头的怒火，亦欲喷薄而出。 韩俊拂袖，墨羽只觉面前一阵清风吹过，之前的烦躁与戾气都消散无踪。 或者说那并不是消散，而是被压了下去。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墨羽拱拱手：“多谢前辈。” 韩俊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时，可那眼睛里浓郁的得意之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若是此时的墨羽没有沉浸在方恒被夏皇下了黑手这一消息之中，或许会情不自禁的狠狠在心中嘲讽这位武学上的前辈高人。 韩俊所说的，没有一句是好消息，然而某种意义上这些消息只是让墨羽心情变得很不好而已，是的，而已。 事件之外的人，他们听着消息或许会感伤，会流泪，会怒骂，但处于事件之内的人却不会。 他们的紧张与不安，内心的焦灼与难宁远不是“感同身受”这简单的四个字就可以替换的。 此刻的笑遥生，桌子上只有一个消息。 十天前，斥候快马来报，蛮族举全族高手之力，往万仞关而来。 根本不用斥候来报，早在那位皇南下之前，消息就已经传开了，传到大街小巷，传遍江湖的每一个角落，听到这个消息的笑倾城以为深长的看了一眼北方，随后回大商去了。 消息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传的这么快却是有些匪夷所思了，若是幕后无人推动那就是见鬼了。 民众喜欢传消息不假，李乐在长安时孩子们嘴里的顺口溜都能和墨领的一样，但他们喜欢的都是一些猎奇的消息，比如墨羽其实不是墨夜的儿子而是百族人，比如青铜战神其实是个姑娘，只不过“发育”的不太好，再比如前些日子风传的苏玉笑倾城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而蛮族全族高手出动这种事，他们不感兴趣，因为这很有可能是真的，很有可能会触怒当权的人。 民众很聪明的，在底层求存的他们虽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能用自己的口舌轻易的毁灭一个坚强的武者，但他们敏锐的直觉往往能告诉他们什么样的热点不要去追寻。 消息传播的极快，今天刚摆上笑遥生的案头，笑倾城还没回到大商，消息就已经传了过去。 消息传开极为迅速，夏皇自不必说，而商君却没有重视，于是除了大周以外另外两大人类帝国均没能在短时间之内给出任意的回应。 于是乎，就如同韩俊说的——江湖慌了。 江湖之中不会缺少大侠，否则说书人拿什么去编他的故事，但是千万不要忽略说书人故事里层出不穷和主角做对的反派和顺着风两边倒来倒去的麻木群众，那才是江湖整体的样子，那才是茫茫江湖之中的芸芸众生。 五十多位一品——天呐，人类用什么去抵挡？ 江湖中人纷纷扰扰，好似即将面临末日，那些平日里的“忍一忍”“让一让”陡然变成了“都这个时候了老子不忍了”。就在这几天，大商大夏官方所统计出的尸体数目暴增十倍，而那些荒郊野地的尸体更是不知凡几。 好在笑倾城同韩俊二人早有预料，虽然夏周皇室未曾出声，但当这两人现身的一瞬间，整个江湖还是安定了下来。 人们突然想起来某个大雪夜，那个被称为人魔的人，重伤之时犹以一双rou掌力毙追击的三位佛门一品； 人们突然想起来那个骑着驴的人，想起他绝世的俊美，想起他那更加无双的剑。 然而此时笑遥生要面对却不是这些。 她要面对的是那个蛮皇。 蛮皇的目标是万仞关，或者说，是长安，而百族就是在他面前或者说脚下的路障，他会绕过去吗？ 显然不会。 那么这个路障就要有粉身碎骨的决心。 当日墨羽同长老相谈，说到百族如何自处，便是最自信的时候也不敢夸下海口说直面蛮族，只说在人类和蛮族之间夹缝求存，扩充自己的实力，让蛮族觉得百族麻烦而后不去为这个小小的民族花费精力。 然而现在和墨羽的设想，很不一样。 如今的百族没有盟友，没有盟友的百族即将面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笑遥生有些恍惚。 单以人类的立场，为了给人类一个缓冲的时间，为了不让那位携带着无穷无尽的威势登临万仞关击垮人类心中的信仰，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在人类整个族群面前，任何个体都无足轻重。” 正想着，苍老的声音从笑遥生的身后传来，不是丁一又是谁。 “人类已经在这个宇宙之中存在了多久老朽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很久很久，因为我在历史之中看不到他的头在哪里。人类是一条绵延不绝的长线，单独把这条线上的某一点拿出来，那微弱的长度其实是可以不计的。”老人真诚的看着女孩，李乐出走墨羽失踪的当下，这个女孩的态度代表着整个百族的态度。 他想了想，接着说：“小姑娘，我想你不愿意去想象万仞关一触即溃的样子，好似伪装了千年的强大在一朝被碾的粉碎，从此之后蛮族长驱直入，人类无险可守，繁华了千载的长安付之一炬的场景吗？” 笑遥生摇了摇头。 老人苦笑一声：“我也不敢去想，人类这两个字太重了，太重了。” 说完，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小丫头。 笑遥生眼中是nongnong的迷茫。 牺牲这两个字在故事里通常是让人热血沸腾的，哪怕是放在战报之中，亦能让围观的人在看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肃然起敬而后血脉上涌，可是有些人不会，那就是被牺牲的人。 整个人类的生命凌驾人类个体的生命之上吗？ 是啊，是啊。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是我们呢？ 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一直在付出，从不求回报，于是最后的下场是——付出生命吗？ 而千百年后的史册之上甚至不会有笑遥生这三个字，也不会有李乐，哪怕是自己脸上这张面具，也会以反派的面孔出现在各种各样的传说里。 可是…… 纵是千般不愿，但她自己是知道的。 和李乐一样，那个义字，其实也刻在自己的骨子里吧。 大义在前，虽然必将粉身碎骨，虽然明知自己要保护的人会唾骂自己，还是要往前迈那么一步又一步。 全无顾及，大义凛然。 她迎上丁一的眼睛，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