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利雪往事
萨瓦里神父的面色还不算太差，他穿过小堂来到庭院之中，之前那位扶起萨瓦里的小修士一直搀扶着他。庭院中一群全身重铠的堂区骑士抱着头盔严阵以待，等着他们的领袖神父大人下达命令。萨瓦里杵着拐杖来到他们面前，拐杖敲击地面发出嗒嗒两下，所有的骑士都停止了交头接耳，目光锁定在了白袍的神父身上。 “所有的堂区骑士听令，通知下去，在半个时辰内让堂区内所有的市民带上行李往诺曼底公爵领走。” 一群堂区骑士相视许久，脸上充满了疑惑。一位大致五十岁的快要秃顶的中年骑士上前，他似乎是这群骑士的队长，恭敬的说道：“萨瓦里神父大人，愿天主的光辉照耀您的前路。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让利雪的市民们离开他们的故乡呢？” 萨瓦里一皱眉头，冷冷的看着那名中年骑士说道：“怎么，连我的命令都开始质疑了吗？” 那名男子急忙退后鞠躬行礼，惊恐的说道：“自然不敢，伟大的萨瓦里神父。”然后转头看向后面那批仍然迷茫在原地的年轻骑士们，呵斥道：“你们还在做什么，赶紧去让居民们收拾行李离开这里！”众骑士纷纷散去。 “咳咳——”萨瓦里神父咳嗽几声，麻布手帕捂着口，竟染红了布块。暮色笼罩着这位老人，一双混沌的深褐色眼眸悄悄诉说着自己的命数已到，如同风前残烛。 午后的阳光照在桑榆树梢上，年迈的神父蹒跚走到那棵在自己年轻时栽下的树苗前，如今已然成了数米高的大树。埃蒂安和雷蒙小的时候经常爬上这里玩耍，雷蒙在并不算高的树干上读者经卷，而埃蒂安则是一直往上爬，从来不畏惧自己会摔下来一般。那时的萨瓦里仍然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脸上的皱纹也没有全部展现出来。 他会在树下自己做的木椅上坐下，等着他们玩耍好之后老少三人慢慢地朝着市里走去。他们会去看望朱利安女士，精壮的男性们在美丽年轻的朱利安女士的指挥下装卸一大包一大包的货物。记得那个时候朱利安女士还是一头鲜艳的短发，手上总抓着一些不知名的药草或是香料，身上也散发出一股怡人的清新。 轻抚着树干，期间有一些空洞，正如老人的内心。不过树干中会长出新芽，但老人的心中已经全部枯萎。时间让这棵树忘记了一些痕迹，譬如当年乌拉尔小时候树干上刻下的名字，也在日后消逝。他知道如今的利雪的安宁只是短暂的，收到信的时候他更加的肯定。趁乱之下法兰西王国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片肥沃的塞纳河流域领地，这一块地方本来就是法理上的法兰西领地，不只是利雪堂区，沙特尔伯爵领地区，连同整个诺曼底公爵领都是。 利雪城内的人们非常尊敬这位德高望重的萨瓦利神父，人们边疑惑着边利索的收拾起行李。他们自然会舍不得这个养育了自己几十年的小城，但领主的命令毋庸置疑是正确的，他们身为子民自然明白情报的重要性，也清楚现在的利雪处于两个王国的交界处，必然会成为征战之地。只要人活着，信仰活着，建成的新的修道院周围不过百年又会竖起一座小城。 中年骑士板着张脸监督着码头，朱利安女士不在之后这里的交易量也下降了不少，大多是因为痨病的缘故。而今天的船只也多数免费为市民们提供运输，前往彼岸的英格兰或是更远的地方，他们伴随着下午雪后明媚的阳光前往远处。 接近傍晚时分，天色慢慢昏暗下来，太阳从桑榆树那一边缓缓落下。整个天空变成了绯红色，枯槁的树枝上尚未融化的白雪渐渐化成水滴滴落在树下的老人肩上，而暮色下的萨瓦里神父仍然滞留在那一刻。 日落之后，林中小路上开始烟雾弥漫，乌拉尔带领的近四千铁甲已经临近利雪堂区，然而并没有瞧见以往的灯火。乌拉尔多多少少也在之后的日子里来到这里过，想要去看望自己的师父萨瓦里阁下。但总有一些原因让他不得不躲着那位慈祥的老人，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直躲着自己的长辈害怕这结果会伤害到他们。 当军队驶进利雪堂区城镇时，城中的民宅门窗都紧闭着，农场中牲口棚里的家畜也消失无踪。一名轻骑兵驾马来到乌拉尔面前，讲道：“统领大人，这个堂区的人似乎已经全部跑光了。您看……” 乌拉尔并没有理会，只是一拉缰绳，往队伍最前面出发缓慢前行。后面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似乎是看不懂这位英雄级统领想要做什么。这一带原本安宁却不失繁荣的堂区小镇如今荒无人烟，唯有修道院的小堂方向仍有一些昏暗的灯光忽隐忽现。 在修道院门口乌拉尔下了马，走在已经扫开雪的教堂小路上，走到了一棵快要枯萎的树旁。他上前端详了一会树干，好像没有发现些什么，失望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逝，转身继续向小堂走去。仍然是并不高的教堂尖顶，上面还是有些许积雪覆盖着，在黄昏的光线照耀下有一种千丝万缕的错觉，搭衬在漂亮的琉璃瓦后更加熠熠光辉。 “统领大人，这里似乎是这个堂区的主教教堂。”一位全身盔甲的骑士凑上前讲道。 点了点头，乌拉尔的话语总是不带有情感：“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那位骑士低着头上前，斩钉截铁说道：“乌拉尔阁下，我们不应该在这里逗留太久时间，很明显这里的卫兵已经逃窜走了，请下令继续向北方的诺曼底前进！” 唰，剑出鞘，寒芒在雪地中显得更加的渗人。英雄般的乌拉尔杵剑在石子路上，剑插入了地面半分，可见其锋利程度。背对着那位副统领冷冷讲道：“我自有我的主张，若是有什么意见，你们可以上报给腓力陛下。” 说罢，乌拉尔提剑自顾自的向小堂的门走去，轻轻推开，如同推开自己的家门一样。只留下一群身负铠甲的士兵在小堂外的庭院中等候。副统领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乌拉尔，奈何有苦说不出，他的功绩在自己之上，同样算是半个法兰西的摄政者，即使不过两个月腓力国王就正式成年了。 推开小堂的木门，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正如三十年前一样的格局。那也是个寒冷的冬日，乌拉尔偷偷摸摸的潜入到了这个小堂之中，枕着手臂在小堂长椅上安睡下，饥饿的他难以入睡但困意袭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只射在前方的方桌上，而乌拉尔醒来时身边一群年轻的修士满是谨慎而充斥敌意地看着自己。 “是小偷吧？”“看他穿的这样，**不离十了”“绝对是的，上帝作证，这个污秽的孩子。”“把他赶出去！”“对！赶出这片神圣的土地”“……” 年幼的黑发男孩咬着嘴唇不说话，他抱着膝盖神色紊乱。 “大家的早课做完了吗？”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传来，并不是非常响但是十分有穿透力。 年轻的修士们纷纷退开，让出了一条道路，伴随着恭敬之词：“尊敬的萨瓦里先生。” 从侧庭传来的声音主人，迈着坚实的步子来到长椅前，带着温暖的微笑看着目光黯淡却又警惕着周围的小乌拉尔。乌拉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沾着一些泥水，身上破旧的麻布完全挡不住冬日的寒冷。萨瓦里解下自己的长袍系在小家伙的身上。 抬头看着这位长得非常阳光的二十岁左右金发青年，乌拉尔就对他产生了好感。他的微笑正如冬日里的太阳晒在草地上消融了一切的寒霜。 “咕噜噜——” 萨瓦里笑着拉过孩子的手，轻声说道：“我带你去找些东西吃，嘘，别告诉这几个家伙。”乌拉尔眨巴眨巴天真的双眼，用力的点点头，跟着萨瓦里离开了小堂。而留下那群还没做完早课的修士，顶着地中海的发型在原地歌颂萨瓦里的仁慈。 在那之后，乌拉尔融入了这个修道院之中，成为了萨瓦里的左右手，同样也是他的徒弟。小时候的乌拉尔就在这里长大，他的剑术完全是萨瓦里教成的，这也是他随意就能破解雷蒙战斗技巧的原因。 十年之后，二十岁的乌拉尔被征召前往凡尔登战场，战功赫赫的他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英雄，还遇到了那时美丽的安娜王妃，成为了她的贴身直属骑士，再也没有回到沙特尔。成名后的他虽然多次来到利雪堂区的门口，却再也没能见到萨瓦里。又过了十年，乌拉尔在巴黎的修道院中见到了萨瓦里，带着两个孩子，一个调皮的金发，一个安静的粉色头发的女孩。他没有能力再回应师父的问候，他愧对利雪，也愧对养育自己十年之久的萨瓦里神父，安娜死后也如同一具行尸走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