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交易
北海吹来的狂风怒号着,狠狠鞭挞在每一位佛兰德斯士兵的铠甲上。鲍德温五世正襟危坐于根德伯爵领郡首府城堡中,外头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通往此地的大道,也拖延了神圣罗马帝国军队行进速率。在不远处的布拉邦特公爵领,即将聚集了神圣罗马帝国从四面八方的公爵领回合在此的近三万甲士,准备一举吞下根德一块弹丸之地。 根德的城市、两大堂区的士兵早已守在城堡之中,身为佛兰德斯公爵的鲍德温五世将自己手中所有的牌都安放在了这块地方,但也一共只有近五千的士兵,在神圣罗马帝国面前完全就是以卵击石。法兰西的王国援军部队迟迟未到,已经五十五岁高龄的鲍德温五世又徒添了些许白发。还有他的妻子,阿德勒卡佩卧病在床,她是亨利国王的meimei,她心痛自己的侄子腓力一世为何迟迟没有增援,不出三日大融消融之时,便是帝国的猛虎吞噬佛兰德斯的根德之日。 百里之外的鲁昂城堡中,理查德与霍耶尔下着从东方流传过来的两方运用兵力对弈的象棋,这是当下西欧最流行的贵族休闲活动。两人心不在焉的下完了这盘棋,是霍耶尔胜利了,最后的一步将象送入虎口后一连串的妙子击溃了理查德。 理查德笑道:“不错,这一招丢弃象换来我这边的突破口,非常高明。” 阴着脸的霍耶尔轻声道:“哥哥,这又何尝与腓力一世想要将佛兰德斯公爵送入虎口的形势不一样呢?”顿了一会,他站起身来手中提着王的棋子,道:“借神圣罗马帝国之势铲除一个不确定是否站在自己这边派系的公爵,这一招借刀杀人才是最后的高招。” 沉思许久,理查德似乎想不到该说什么便沉默了。霍耶尔一番话令他震惊到这个年轻的法兰西国王竟有如此狠毒而又高明的手段。佛兰德斯乃法兰西最大的出海贸易口之一,在鲍德温五世的统治下近八成的收益都收入囊中,如今的鲍德温五世的富裕程度其实足以雇佣一大批的亡命之徒去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一战。腓力的心思大致就是想让佛兰德斯公爵领与神圣罗马帝国两败俱伤,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霍耶尔转身说道:“哥哥,你猜猜看腓力那小子的士兵都还停留在哪里。” “难不成,仍然停留在巴黎?!”理查德突然惊奇的发觉,这几天安插在前方的探子并没有发现任何一支鸢尾花旗帜的军队。 “没错,现在只有可能,法兰西的军队仍然停留在原地。”霍耶尔咬牙道,“矛头甚至可能是诺曼底公爵领。” “不,我不这么认为,亲爱的弟弟。法兰西如今与英格兰唇亡齿寒,不会轻易进攻的,英格兰与法兰西将会共同抵御神圣罗马帝国。”理查德斩钉截铁说道。 “那如若,这一场战争就是一出阴谋呢?对两方都有利的阴谋呢?” 理查德愣在那里,又皱起了眉头,道;“愿闻其详。” …… “喔,尊敬的英雄乌拉尔陛下,愿您……” 两名门外的卫兵正要行礼,乌拉尔挥手示意不必多礼,缓步走进腓力的书房,掸了掸落在肩膀上的细雪。此刻的腓力正在批阅奏卷,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里面并没有察觉到乌拉尔进入房间,或许也是乌拉尔故意放低了气息不想去打扰腓力。过了一刻钟后,腓力放下手中的羊皮纸,抬起头看到乌拉尔站在自己屋内,缓缓笑道:“乌拉尔,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 身负黑色重铠的骑士乌拉尔摇摇头,行了一个骑士礼,眼中疼爱之色隐隐显现出来,柔声道:“腓力陛下,请不要如此劳苦自己,请您适当的休息一下。” 腓力笑着没有客套,拉过乌拉尔的手让他坐在身旁的椅子上,道;“坐着说话,我帮你削一个苹果。” 一把小刀转动削去苹果的皮,不到半分钟一个光润色泽的苹果由腓力递给了乌拉尔。乌拉尔接过后并没有咬下去,而是神色凝重地说道:“鲍德温五世第五封求援信又到了,这一次态度好了很多。不过他还是没有征召雇佣军的意思。” “那就当做没收到信吧,大雪封山,信鸽都冻死在路上了,这个理由你觉得如何?乌拉尔。”腓力的小刀金属色泽闪耀,把玩在手中。 乌拉尔显然是愣了一下,点头道:“好的陛下,以及巴黎的所有军队都在城内集结完毕,一共3800名士兵,其中包括轻步兵1200人,重步兵1000人,长枪兵200人,弓箭手800人,轻骑兵400人,重骑兵200人,敬听陛下号令。” “非常好,乌拉尔,你觉得亨利三世,那个新任的皇帝会言而无信吗?”腓力不像是问,更像是述说一件事。 “恕在下直言拙见,就算他突然背弃这口头的契约,我们也有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的资本。” 乌拉尔嘴角一扬,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不久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宣战后的一天,他的间谍总管来到了巴黎默伦城堡,并且带来一则消息,一个黑暗的交易。交易两条人命,一是野心勃勃的佛兰德斯公爵鲍德温五世,二是神圣罗马帝国最强也最有威望的萨克森公爵奥多夫。不然,根德这种弹丸之地,完全没有争夺的必要。 然而腓力与乌拉尔早已暗地里预谋,凭借这场战争为阴影,躲在暗中策划夺回诺曼底公爵领。说罢腓力掏出了一张地图,指向了诺曼底公爵领与法兰西王国最边境的领地——利雪堂区。乌拉尔心中一颤,露出平日完全看不到的犹豫之色。腓力察觉到了什么,便握住了乌拉尔的手,咬了一口他手中的苹果,轻声道:“乌拉尔,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对吗?就算是,抛弃上帝……” “敬听君命,我的国王陛下。” …… 傍晚的利雪堂区,被白雪覆盖的街上与城镇广场中央挤满了散发出奶酪味和酒味的人们,就算是下着小雪也仍然在那里听着灵魂的安慰词。教堂敞开的大门里传出低低的祈祷声,萨瓦里神父提着香炉四面开始划十字,在四面铺着满地的草药,身边则是一个个虔诚默念经文的年轻修士。 埃蒂安与雷蒙离开利雪后的三天,痨病瘟疫终于流传到了这个宁静而又繁荣的堂区小镇中。毒酒召来了恶魔之吻,短短的一个月,小镇中的人死去了一半。 “圣洁的水,请清洗掉一切的罪恶,原谅这些逝去之人生前的恶行吧!”萨瓦里神父举起一小瓶的清水洒在烛台前。恭读起经文,“一切放不下的皆将会放下,赞美主,赞美一切美好。”萨瓦里神父仰头看着小堂最上方的壁画划出十字,眼中的浑浊愈加的浓烈。 新年的冬雪将病死的尸体掩盖了起来,也拖缓了疾病的蔓延。诺曼底宫廷中的草药也送到了这里,双狮旗的卫兵与宫廷医生抵达此地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君主已经加冕了英格兰国王。这段时间里,精壮的青年男子不少升起船帆,借助北海吹来的寒风离开了家乡前往更加南方的法兰西。远方高处的城堡与教堂的塔尖俯瞰这些可怜人儿的模糊矮房,是否也看俯瞰到了这些平民的苦难。 所以今天算是逃过了这场浩劫之后的纪念日,利雪堂区的纪念日。码头的小渔船和帆船横七竖八在那里,卸鱼到一半就跑向了教堂的方向去接受洗礼,连鱼篓都还没下水,脸上胳膊上沾满了鱼鳞。照理说按平时的话,萨瓦里看到这种没有礼数的市民来到神圣的教堂门口都会被自己赶出去,还会骂一顿他们。可经历了这一切的事故,这个堂区的人们已经劳累到了一个极点了,至少他们没有离去,无论意义上是离开家乡还是离开去往天堂。码头早已不见了雷蒙的母亲朱利安女士的身影,她也随着那一艘艘离去的商船离开了这个地方,萨瓦里最后的知己也离自己而远去,心中难免寂寞涌上。 这一次的洗礼与祭奠持续了一个小时,萨瓦里遥望着东方似乎在想念着什么。一爿被白色覆盖的麦田之外的景色仍是白色,正如曾经身边的人离去之后又是离去。他亦听闻祖国法兰西又与日耳曼人开战了,心中的焦虑感也大不如从前,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银丝又凋落了些许。晚宴上修士们高谈阔论交流着关于天主教的圣恩与传承,呵斥着东正教的粗鲁,诅咒着逊尼派的野蛮。 萨瓦里摇了摇头从凳子上站起身,点燃了壁炉中的木柴。原本平静的木柴被点燃,火光闪动着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萨瓦里眼睛开始有些灰白色,但火焰之下又显现出火红色。这位年迈的老人如今也只剩下回忆,知己、孩子离去后的孤身一人令他加速了衰老。他喘了一口气,转头起身时晕厥了过去。 幸运的是一位小修士看到,不然真的是掉进壁炉的火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