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像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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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莎和沈毅以为两人爱得低调,他们不在同学们面前做亲昵的动作,但他们其实爱得高调。他们从正式交往的第一天起,就视对方为情侣,没有丝毫掩饰。 有一天晚饭后,刘一莎沈毅去新民大街绿化带逛。两人牵着手,“你的手又细又小。”沈毅牵着刘一莎说。 “是吗,哪里小了?”刘一莎把手抽出来,要和沈毅的手比比大小。 两人找了一个石凳坐下,开始比手的大小,刘一莎把自己的手放在沈毅的手掌心里。 沈毅的手当然比刘一莎大了,但沈毅不似一般东北男生那么粗壮,他的手在男生当中也是比较细的。这双手充满着才气。刘一莎知道,沈毅会吹笛子、拉二胡、弹吉他,刘一莎很倾慕沈毅的才华。刘一莎最近正在听沈毅借给他的一盘二胡磁带,虽然二胡声音低沉,但百转千回的韵律,刘一莎很喜欢。她总在听这几首二胡乐曲:《烛影摇红》《红梅随想》《江河水》《新婚别》,一盒磁带就这四首,刘一莎反复听,不觉得厌。这盘磁带是钢琴和二胡的“对话”,好听极了。 沈毅的良好修养来自家庭的言传身教,而刘一莎的修养则来自于她本人的天分和学校的良好教育以及父母的影响,刘一莎的父母虽然是农民,但是为人处世都很大方得体,父亲毕竟不是只会种田的农民,父亲的眼界比较宽。 沈毅握住刘一莎的手时,说:“听说你是农村的,我想你的手上应该有干农活的茧子吧,但后来握住才发现,很光滑很细嫩,根本没有茧子啊,你不干农活吗?”刘一莎说:“以前家里有田,但我们只是帮mama打打杂,现在不种田了,自然就不干农活了。” 对于自己的家庭,刘一莎还是有所保留的,沈毅不问,刘一莎从不主动说起,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己的家比一般人家复杂一点,是农民家庭,但是现在不种地,正开着一个比较大的日常生活用品店,也可以说是杂货店,经济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农民,没受过什么教育,家中有弟弟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比她大8岁,已经成家了,哥哥弟弟都是中专毕业,都在城里有正式工作。家里没什么特别的,普通人家,比较和睦。 看刘一莎并不接下去说自己的家庭,沈毅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托尔斯泰说:过分了解或过分不了解,同样妨碍彼此接近。 也许刘一莎这种不愿意多说的行为,反而给沈毅造成了神秘感,刺激了他的探索欲,一个农村女孩为何这般雅致,这本身就是个谜。刘一莎不仅在自己家庭方面不多言,她也不主动问沈毅家中的事,从来不说甜言蜜语讨好沈毅,也不对周围人评头论足,她是一个慎言、不说三道四的人。 刘一莎自己话不多,她也不喜欢话太多的人,更欣赏相对安静、能在沉默状态下传递出魅力的人。沈毅虽然和刘一莎在一起有很多的话,但他其实就是刘一莎欣赏的那种能在沉默状态下传递出魅力的人,沈毅给外人的印象也是内敛风格的人。 在两人相处中,刘一莎虽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沈毅却是一个真诚、坦诚的人。他第一次和她聊天就几乎把自己和盘托出,在以后的交往中,也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家庭成员、自己的老家等信息说给了刘一莎听。刘一莎几乎什么也没和沈毅说,但是她对沈毅却是比较了解的。 接下来,来自陈晨的压力在这天的谈话中展现了。 沈毅问刘一莎:“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刘一莎好奇地问。 “魔鬼!”沈毅竟然说出这个词。 刘一莎笑了,也很奇怪,“你这是什么话啊。” “你像魔鬼一样有魔力!”沈毅开始解释,“怎么那么多男生喜欢你,你一定和很多男生逛过街吧?” “而且”沈毅还没说完,刘一莎继续听着,“而且你为人极冷静,有时显得冷酷,干什么事都恰到好处,让人无法指出缺点,你怎么做到的?” 刘一莎没想到沈毅以为自己是恋爱高手,这不能怪他,的确自大一起,就有很多男生,班里班外、系里系外的男生在不同场合向刘一莎表达过好感,能做一个许多人喜欢的女孩,刘一莎很满足。但刘一莎没有交过男朋友,沈毅是第一个正式约她的人,沈毅是她的初恋。刘一莎解释给沈毅听这些。沈毅表达紧张感,刘一莎听着反而很受用。 “你呢?以前谈过恋爱吗?”刘一莎问沈毅。 沈毅很认真地说,高中毕业时有喜欢的女生,但是没有正式开始。沈毅向刘一莎确认,刘一莎也是自己的初恋。 关于冷酷、为人周到的话题,刘一莎并没有直接回答。其实,刘一莎知道自己内质是不愿受约束的,但是自己的行为比较合乎规范,并不是屈服于世人的眼光,而是她追求稳重、大方兼有乐观之心,所以才办什么事都显得刚刚好,似乎从不犯错。 经过这次的确认,两人算是做了进一步深入的沟通。沈毅其实想搞清楚刘一莎的情感史怎样,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女孩,按理说应该谈过很多恋爱,很懂男生,才会有这样的局面啊。但是,虽然没弄清为什么没谈过恋爱的人这么吸引男生,但是刘一莎亲口说了自己是她的初恋,总归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更证明了自己的魅力。 而且,沈毅和刘一莎拥抱、接吻时,刘一莎害羞的感觉也让沈毅相信他们是彼此的初恋。虽然在追求刘一莎的过程中,沈毅感觉自己的内心充满挑战,但他现在斗志昂扬。 刘一莎想到沈毅说自己像魔鬼一样有魔力,心里暗暗发笑,她准备告诉沈毅一个事情,证明她确实曾经无限接近过鬼魂。 “你刚才说我像魔鬼,不瞒你说,我可能接触过鬼魂。”刘一莎一脸笑意望着沈毅。 沈毅:“你别吓我啊,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刘一莎:“你们东北有‘跳大神’的会驱鬼治病,对吧?” 沈毅:“是啊,莫非你们南方也有‘跳大神’的?” 刘一莎:“我们那里没有这个,但有类似的,叫‘关亡’,就是唤出生病的人的祖先的灵魂,去驱逐纠缠在患病者身上的孤魂野鬼,起到治病的目的。” 沈毅:“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家里有人会这个?” 刘一莎:“你猜对了,我奶奶会‘关亡’”。 沈毅:“那其实就是巫医的一种形式。” 刘一莎认同。 沈毅:“你现在学医,又从奶奶那里学巫医,你古今通吃啊。” 刘一莎:“我可不会奶奶的那一套,只是看过。就是奶奶会坐在桌子前,叽里咕噜地念叨一番,然后嗓音就变了,变成请她看病的那家人家某个死去的长辈,去说一些话,然后告诉他们患病者可能在哪个方位遇到了孤魂野鬼。” 沈毅:“这个和萨满文化的‘跳大神’真得很像,我有一段时间对鬼神很感兴趣,读过一些和萨满文化有关的书,萨满仪式中,当那个‘跳大神’的人被灵魂附体、出神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的声音变掉,代替别人说话,模仿鸟或祖先的声音。那时,他能沟通人、鬼、神三界,厉害吧?” 刘一莎:“是啊,我就看到奶奶会变声,若以现在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这肯定是封建迷信啊。但是,好多有不明发烧,经打针吃药又治不好的小孩,经过奶奶这么一弄,都治好了,我奶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关亡婆’,经常被人请出去治病。” 沈毅:“若按我的理解,应该是一种心理暗示,用一些仪式和某些措施让患者释放恐惧心理,达到身心平衡。” 刘一莎:“你说到仪式和措施,我告诉你,我奶奶还真有,她不是只模仿患者人家的祖先说话的,她会到祖先指出孩子遇到孤魂野鬼的地方,比如村头或者家长描述过的某个孩子受惊吓的地方,让家长把孩子抱过去,奶奶会烧一些特定的纸符,还念念有词,请孤魂野鬼离开。” 沈毅:“这样就算完了吗?” 刘一莎:“还没完。做完这个仪式后,还会回到患者家里,奶奶会抓一把筷子用手扶着立在空碗里,手扶的同时顺着筷子的顶端淋水,当感觉水的张力可以把筷子全部连接起来的时候,就试着放手,如果放手后筷子能不借助外力就可以立起来,这时候就可以把筷子拿出来,如果不能自动立起来,就再试,直到可以自主地立起来。经过了这个仪式的筷子,被奶奶当作垫板,筷子被垫到患者身上,奶奶会选择特定部位放置,然后用菜刀的刀背去敲击筷子,奶奶念念有词,敲击有自己的节奏,大概半小时可以完成这个过程。” 沈毅:“很神奇,跟东北‘跳大神’的不一样,我感觉有点像神秘的按摩术,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我认为你奶奶应该更像古代一直存在的巫医。你可以让奶奶教你,你也多一门手艺啊。” 刘一莎:“我奶奶已经去世了。” 沈毅:“哦,对不起,没听你说过。” 刘一莎:“奶奶是我参加高考的第一天去世的,那时我住在学校,家里人怕打扰我,都没在当天通知我。等我参加完高考回到家里,奶奶已经火化了,我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刘一莎说得有点悲伤,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和奶奶感情很深厚。 沈毅安慰刘一莎:“不要难过了,你奶奶帮人家治过病,你现在也学医,等于也是传承了奶奶治病救人的精神,奶奶若有在天之灵,她知道后也会安慰的。” 刘一莎:“你这么说还真提醒我了,莫非当时我爸爸让我学医还当真是继承奶奶的愿望?我们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再报志愿的,当时爸爸让我报医学院我就报了。” 沈毅:“我很相信命运的说法,冥冥之中,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被定了的,只是我们每个人都在走那个过程罢了,其实结果都是定了的。” 刘一莎:“我对这个没研究,还真说不好。” 沈毅:“只可惜了,你奶奶没把她的绝活教给你,她的这个活儿历史很久远呢。” 刘一莎好奇:“怎么,你连这个也研究过?”一提历史久远,刘一莎还真以为沈毅对巫医有所了解,因为沈毅读诸子百家、先秦文学,没准那些文章里有所记载。 刘一莎还真猜对了,《论语。子路》第十三里有一段记录孔子对巫医看法的文字,沈毅熟读《论语》,没想到刘一莎的奶奶是个能通灵的人,他把这段话背来和刘一莎分享,“[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刘一莎一脸茫然:“听不懂,解释解释呗。” 沈毅开始卖弄自己的文史知识了,眉飞色舞:“不懂了吧,我来解释给你听,古代中国巫术与医术关系很密切,巫与医共存的现象极为久远,会巫术的人也会点医术,懂医术的人也了解些巫术,在实际应用时,有时巫术为主,有时医术为主,巫医并存的现象在商朝晚期的时候更为普遍,从秦汉之后,巫术和医术才分道扬镳了,但两者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一莎听得很认真,“那和孔子说的这段话有什么关系呢?” 沈毅:“孔子生活在春秋末期,他那时候,巫术与医术还没分家,他对巫医有深刻的观察。他提到的‘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孔子认为,做巫医的要领就是‘有恒’,有恒就是要有德性,德性不好的人,无法与神灵沟通,这与做圣人是一个要领,没有德性,就无法与天地呼应,学问就无法贯通。这是孔子借评价巫医来提升自己的德性的感慨。” 刘一莎很钦佩沈毅的博学,她自己根本就没读过《论语》,对熟读《论语》,并且可以信手捻来的沈毅钦佩之至,不过她没有直接表达出来,而是俏皮地表示:“原来我奶奶从事的工作这么需要素养啊,连孔子都曾点评过这个职业,可惜了,我没学到一丁点儿。”
沈毅解释得不错,上古时代,人们不懂医学,误以为病疫就是鬼在作祟,就用巫术为容易夭折的幼儿驱逐疫鬼。另外,妇女不能生育或不生男婴,也被看成是疫鬼作祟,这也是巫术的内容之一。 傩就是从上古时代就传下来的一种搜鬼驱邪的古老仪式,是中国古老而神秘的文化之一,沟通天地鬼神的对应。刘一莎奶奶使用的那些帮别人驱鬼辟邪的方法有傩文化的影子。 长江沿岸一带的傩文化大体属于“族傩”,是为了保佑家族兴旺进行的祭祀活动,如安徽贵池、江西婺源及南丰等地的傩祭、傩戏、傩舞。“愿傩”或“教傩”,是一家一户为求子、治病、冲寿、过关等愿望而举行的傩事活动,不受节日限制,由巫师组成傩坛班演出,主要分布在我国湘、鄂、黔等省份。 从古至今,从少数民族到汉族,类似傩的仪式都在进行。只是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傩越来越式微了。 巫术需要相关人员沉浸在一种迷狂的情绪中,所以那些类似念经的念叨和某些物件的敲打声就是派这个用场的。 沈毅继续卖弄:“不瞒你说,我其实有通灵的气质,这个得到了算命高人的评价,说我天生是算命的料。” 刘一莎一脸惊讶:“怎么会?你学过?” 沈毅:“不是学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我对很多事情极度敏感,可能对方并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是我大多数时候能明白对方的心思,有点像读心术。” 刘一莎:“好可怕,那我的心思不都被你读去了?” 沈毅:“不可怕,我又不做坏事,我很容易懂你的心思难道不好吗?那样才算灵魂交流嘛。” 刘一莎委屈:“你能看透我心思,我看不透你的啊,达不到和你进行灵魂交流的层次啊。” 沈毅:“你很聪明,比一般女孩聪明,稍微点一点,你都能立刻明白,这个我已经考察过了,原来不知道你为什么也这么极度聪明,现在知道了,一定是你奶奶把通灵之气暗地里传给你啦。” 刘一莎:“我怎么觉得渗得慌呢?” 沈毅:“不用怕,有通灵气质不表示只对鬼魂能识别,这可是极高水平的气质呢,再给你讲个故事,还是和孔子有关的。” 刘一莎表示乐意继续听。 沈毅:“师襄,也叫师襄子,是春秋时候鲁国的一个乐官,孔子曾经跟他学弹古琴。有一次,学到一首古曲,孔子反复练习总觉得不得要领,而师襄子觉得孔子已经弹得不错了,允许他进入下一支曲子的学习,就像现在的小朋友弹钢琴、拉二胡一样,回课通过后就能学下一支曲子了。” 刘一莎打断他:“你学过二胡,应该知道这种回课的规则,哎,你什么时候学的二胡?” 沈毅:“我是高中时候学的,没学多久就会了,嘿嘿。” 刘一莎羡慕:“你不比孔子差啊,学得貌似比孔夫子还快呢。” 沈毅:“不要打岔,我先把孔子的故事讲完。” 刘一莎点头表示同意。 沈毅:“这个故事不是讲学琴的方法,而是讲通灵的气质,继续听啊。师襄子允许孔子那首古曲可以PASS了,但是孔子觉悟高,他觉得还没掌握作曲家写这个曲子时的心理背景,要继续弹,去揣摩。师襄子没办法,同意他继续练习。又过了几天,师襄子说‘你可以弹新的曲子了,这首曲子弹得不错了。’孔子也认为自己已经体会了作者创作时的心理背景了,但是他表示还想揣摩作曲者的人格,这样对理解这个曲子会更好。师襄子简直要昏倒,没想到遇到这么执着的学生,没办法,允许他继续练习。” 刘一莎性子急,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孔子太执着了,要是我,早就不求甚解,巴不得PASS呢,服了老夫子了,怪不得我们成不了圣人。” 沈毅:“孔子又弹了几天,他终于悟出什么来了,兴奋地和师襄子说‘我能体会作曲者的人格特点了,他常常会穆然沉思,怡然高望,志向超常的远大,而且我还能清晰地看出这个人的样子,他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眼睛像羚羊一样看得远,有一种让四方国家都臣服于他的气概,他应该就是周文王。’听孔子逻辑清晰地说完,师襄子吓了一跳,孔子单凭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弹奏就能体会出作曲者的音容笑貌和性格特征,真是有通天的本事,因为师襄子听说这首古琴曲就称作《文王cao》,应是周文王所作,而他没向孔子说过这个事情。” 刘一莎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没有讲这件事的沈毅那么兴奋,她表示怀疑:“是不是师襄子尽管没有跟孔子说那首曲子就是《文王cao》,但其实孔子从一次次和师襄子的对话中,从他的神色和动作的细微反馈中,猜到了作曲者其实是周文王?” 沈毅:“怎么样?我说你有通灵的气质吧?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认为孔子自我体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读出了师襄子的心思,所以知道了真正的创作者是谁。现在觉得有趣点了没?” 刘一莎:“嗯,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相信有读心术这回事了,不过我还差得远,完全一个傻妞,你可千万不要高估我。” 沈毅知道,刘一莎在某些方面很聪明,某些方面的确有点傻,从他的观察来看,刘一莎真不知道陈晨暗恋她。她不知道,沈毅也不准备挑明这个关系,否则为两人的关系徒增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