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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后(上)

    在电影里,这种时候往往会在广角镜头拍摄的画面上出现一行小字:X年后。然后时间真的就翻到了X年之后,主人公们的悲欢离合很快就会有一个明确结局。

    然而人生不是电影,时间不可能真的一眨眼就跨越到若干年后那个出现结局的时刻。人生漫漫,也并不是任何一段故事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结局。更多时候,分道扬镳的我们依然各自过着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彼此越走越远。谁没有谁就活不下去?

    对于重逢,要么是遥遥无期,要么是情深缘浅,蓦然回首或者擦身而过时,发现对方身边早已有了相伴的良人。

    孟遥毕业后的头两年,是一段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的日子。她穿越过非洲茂密的热带雨林,行走于广袤的撒哈拉沙漠的边缘,尼罗河的夜色曾包裹过她单薄的身影,中非的原始部落也留下过她的足迹。作为助理,跟知名摄影师施易在非洲采风的日子,浪漫、漫长而艰险。

    她脱离了曾经生活过的圈子,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延续着自己的生命。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并非弹指一挥,而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实实在在地过,不会因为留恋而慢走一拍,也不会因为急于忘却而加快一步。每天都伴随着不同的心情,着眼于当下,又关乎过去,也难免想到未来。

    孟遥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也害怕知道是什么样。有时候她想,不如就这样吧,让这次旅途永远没有终点。

    可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永远呢?就像许岩风说过的,“我们永远在一起”,这个永远不过稍纵即逝。永远的意义仅仅在于说明,说那句话的时刻,彼此的心愿是真挚的。除此之外,谁当真,谁就太天真。

    时光慢慢流淌,从非洲回国后,三年时光又过去了。

    如今,孟遥是W市某知名杂志社的专职摄影师。曾经的兴趣爱好成了她谋求生存的饭碗。租着一套不大不小的公寓,开着一辆不贵也不便宜的小车。生活算得上小资,每天除了上下班,还可以逛逛街,看电影,做做美容,写写文章。

    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虽然周围很多人都说,“你还缺一个男朋友。”

    曾经的“黑历史”早已被人忘却。这也足够证明,那些曾以为终身挥之不去的污点,会被薄如蝉翼的时间层层覆盖,一天两天它还清晰着,但日积月累下来,终有一日用rou眼再也难辨。

    也没有人刻意记着,再故意去撕开。

    如今大家眼中的孟摄影师是位漂亮、优雅而恬淡的女人,从不缺追求者。杂志社里热心的前辈也给她介绍过几个,只是都没成。

    久而久之,有人说因为她恋上了施易,师徒情未了。有人说她是百合。

    孟遥从要好的同事嘴里听到这些传言时,笑得花枝乱颤。对于谣言,她早就有了足够的免疫力。手头的活告一段落,就打电话跟刘一云乐一乐。

    “你还笑,知不知道再传下去你这辈子就脱光无望了!”刘一云说。

    “我才不要脱光呢,多冷!”此时正是暮春,W市尚寒,她用哆嗦的语气回答。

    “夏天总会来的吧,那时候你就不怕热死?”

    “再热也用不着脱光啊。”

    “你就贫吧,再过两年你剩下了就知道急了。”

    “打住啊,你比我妈还爱唠叨。话说哪次相亲我没去?”的确,如今已年方二十八的孟遥对相亲这事还挺上心,最忙的时候一周相过四个。

    “你去是去,但没成过一个。上次那个建筑师不错吧,你没看上。”

    “那个家伙,连诗仙跟诗圣都分不清,还主动跟我大侃文学,累觉不爱。”

    “得了吧你,总有借口。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是啊,没有施老板就没有我的今天,他的知遇之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谁跟你说这个,我说的是……”刘一云顿了顿,“你还在等他吗?”

    孟遥不明白,怎么刘一云今天突然提到他,从前她们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那段往事。

    “怎么会,我的心早就死了。”沉默了片刻,她叹道。她的语气淡淡的,手里的签字笔却在今天的报纸上不自觉地来回划着。

    “其实他后来没跟薛小雨在一起。”刘一云说。

    “哦?”她的心咯噔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干嘛今天老提他?”

    “你不感兴趣?”

    “他跟谁在一起,早跟我没有关系了啊。”

    “你看开了也好。”

    “哎,今天周五,下班了一起吃饭吧。”把笔一扔,她终于选择放过那份报纸。

    “我也想,可是今天我婆婆来了得在家伺候啊,下次下次啦。”

    刘一云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做了辅导员,跟她男友的感情也顺风顺水。半年前结了婚,婚后生活重心在家庭,朋友圈里各种晒甜蜜晒幸福,好不腻歪,看得孟遥羡煞不已。

    从非洲回来,朋友里常联系的也就刘一云一人,罗静是一毕业就回了宁夏老家。挂了电话,孟遥想今晚照常得一个人过。正打算下班,同事老帅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老帅是杂志社的记者,他本人并不姓帅,因为常常笑呵呵地问大家他的文章写得帅不帅,所以慢慢地就被称为老帅。他也喜欢八卦,是社里的妇女之友。他问孟遥知不知道地点在哪,孟遥这才想起,几天前答应好了今晚有一个相亲。

    “哦!知道知道。”她连连点头。

    “加油,这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好好把握!”老帅为她鼓劲打气,可孟遥见他的表情却有一种太子丹给荆轲送行的意味。

    “他是你什么人啊?”孟遥问。

    “嗯……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哎,我肚子突然不舒服,厕所厕所……”说着老帅出门左转溜了。

    “厕所在右边!”孟遥喊了一句。

    陶季泽,男,28岁,本地人,执业律师。这是孟遥之前从老帅那里得到的信息,如今望着对面坐姿笔挺、不苟言笑而着实俊朗的青年男人,孟遥礼貌地笑了笑。

    沉默了会儿,对方终于打破宁静,开始说起自身的情况。说实话,初次接触下来孟遥觉得无论是他的气质谈吐还是经济条件,都无可挑剔,但就是太冷了,冷到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那双眼睛仿佛一直隐藏在阴暗里,深不可测。

    孟遥也照搬地介绍自己。其实相亲跟找工作面试差不多,都是先自我介绍,再询问双方的优缺点,对彼此的预期,需不需要约定试用期(恋爱),然后什么能正式签合同(结婚)。整个流程走下来很快,失败是常态,但心里也并无太多遗憾。稍加修整自己,再开始下一个。

    如果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都是耍流氓,那么孟遥一直都在耍流氓。这是刘一云的原话。因为在谈到对对方的要求时,她的第一条就是:有心动的感觉。

    什么样的人会给她心动的感觉?她也不知道,难以列举出具体的条件。

    刘一云给她的评价是:nozuonodie。

    她自己也知道,已经不是少女的年纪了,这样的相亲标准未免太不靠谱。可是,无法心动的心不过是一块死rou,两块死rou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为结婚为结婚,为生活而生活,这样多浪费本应美好的人生。当然这一条她从来没有当面跟相亲对象说过。另外,在心动的基础之上还有一个条件是对方必须能接受的,这一点她还没有机会跟任何一个相亲对象,甚至任何人说起过,那就是——

    “孟小姐,你看喝点什么?”对方礼貌地提问让她回过神来。她把思绪收回来,目光直视陶季泽,嘴角的微笑恰到好处:“橙汁吧。”

    吃完饭后,陶季泽问她想去哪,她想起还有别的事,便跟陶季泽匆匆告别。

    孟遥办完事打算去逛一下超市,准备囤上一周的吃食和用品。她推着购物车,轻松地在超市里转,不一会儿就抓了好多东西。

    就在她拿下一包卫生巾的时候,看到离自己三四米远处发生了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饮料、零食和清洁用品洒落一地。周末超市里人多,购物车满地都是,如果不小心撞上了堆得满满的主,那就是一起小事故了。

    此时两个大妈在为这起事故的起因而争吵,直接导致了这段路的拥堵。孟遥发现自己无法推着车离开,而同时无法离开的还有他。

    他,许岩风,无奈地握住手里的购物车手柄,一身休闲的衣衫,简短的头发,全身收拾得整整齐齐。脸上依然是小麦的肤色,鼻梁挺直,棱角分明,轮廓硬朗,只是眉宇间仿佛多了几份稳重与成熟。

    他望过来,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

    从决定回W市的那一刻起她就想过,他们也许有一天会见面,甚至有一段时间她还酝酿过见面时该说的话,脸上该呈现的表情。而此时此刻,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短暂的空白后,就是超市里模糊的花花绿绿的颜色。他站在前方,别的一切都沦为虚幻的背景,仿佛蒙上了一层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