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的等待（上）
孟遥望着他，那张漠然的脸上写满防备，“真是意外，你就这么相信她？” 一半讥诮，一半悲哀。 “小雨视你为姐妹，就在刚才她还替你说话。孟遥，我不明白，仅仅为了一个男人，你就如此善恶不分？”他蹙着眉头。 孟遥不知道如今在他眼里，自己究竟已经不堪到了什么地步。 “呵，谁是善，谁是恶？”她怒极反笑，“许岩风，我是恶人，你还曾跟我在一起，你真是瞎了眼。” 猛然的一口气堵在胸口，许岩风微微皱了皱眉，嘴唇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你别生气，孟遥不是故意的。”陈修怡望着他低声说。 面对陈修怡，许岩风的脸色缓和下来，他看了看表说：“小雨，待会儿不是还有一场会议吗？我们走吧。” 陈修怡笑着点点头，“好。” 他连跟她吵架都不屑了吗？孟遥感到自己的内心还是够强大的，她的嘴角很争气地扬起，这个笑容她在酒店做领班的时候也练过。 她很欣慰自己能够在这种时候仍保持骄傲，而不是哭天喊地。可是几秒钟后，当她看到这对缓缓离去的背影，看到陈修怡穿着高跟鞋的脚下楼梯时不小心扭了一下，他立即扶住她的时候，眼前却模糊了。 骄傲就在那一刻轰然坍塌。他先说的分手，她恨他不相信她，分就分吧，这样的爱情她宁可不要。原以为自己可以满不在乎地放下，潇洒地付之一笑。可是现在，她却感到抑制不住的难过，以及蚀心腐骨的疼痛。 分手了，他当然有可能跟别人在一起。而这个别人，如果是薛小雨呢？猛然想起了前几天章颖之说过玫瑰是世上最恶俗的花，那么曾经许岩风生日那束玫瑰可能不是她送的，那是谁？Y，那个落款的字母……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像被什么猛撞了一下，薛小雨！ 如果他跟薛小雨在一起……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阿风，我有话想跟你说！”她往前跑了几步，扯开嗓子朝着他的背影大喊。 许岩风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到她红着眼眶，潸然泪下的样子，很快走回来，“你怎么了？” 孟遥一把抱住他，双手绕在他的腰上紧紧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也不管周围人来人往。她的声音很绵长，很柔软，也是她从来就没有过的低声下气，“阿风，你不要跟她走好不好？好不好？” “她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许岩风有些措手不及地轻轻推开她，擦拭着衣服上被她眼泪沾湿的部分，“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要跟你分手。我会告诉你整件事所有的真相，还有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孟遥泪光闪动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阿风，我们可以找个地方……” “孟遥，你不需要这样。”他平静地说，微微挣扎着，脱开她的手。 远处的陈修怡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容，双手环抱在胸前，仿佛在看马戏团的节目。 “你一定要听我说。”孟遥仍然固执地抓住他的手臂。 “可我现在没有时间了，待会儿就有一个跟盛天的会议要开。”许岩风皱眉。 “没关系，我可以等的！”她不住地点头，乖乖的模样。 “可能要很久，而且，我晚上还有事。” “我可以等，多晚都可以。我就在‘不见不散’等你，好不好？” “够了孟遥，你真的用不着这样。”许岩风丧失耐心挣脱她的手，大步朝陈修怡走去。 “许岩风！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一直等你！”她大喊着。 期望永远是失望的罪魁祸首，而支撑期望的是人不灭的欲望。如果说孟遥的等待是一种固执的欲望，那么这种欲望就叫做“我相信他还爱我”。 在“不见不散”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他都没有出现。她选择坐在一个能够一眼望尽店里大厅的位置，随着时针的游走，看过进到店里来的每一个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欢笑着或沉默着，进来了又出去了，没有一个是他。 期间有一次她以为他来了，兴奋地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却看到扭过头来的一张陌生而错愕的脸，以及他旁边跟着的女孩瞪圆了眼醋意横声的模样，才连连道歉着灰溜溜回到座位。 手机震动过一次，点开，却是一条来自薛小雨的短信：“你说，他是会去找你，还是会留在我身边？” 孟遥一阵反感，立马按了删除。 时间静静流淌，等待的过程那么长，那么长。 “小姐，小姐？”年轻的服务生敲了敲那张从下午到现在一直被她霸占的桌子，“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你的茶水钱是……” 此刻她并没有为自己仅仅点了一杯红茶就坐了七八个小时而感到不好意思，而是满脸疑惑、痴痴地问：“打烊？你们不是叫‘不见不散’吗，我还没见到我要等的人，怎么可以就散了呢？” 服务生尴尬地说：“我们只营业到二十三点。你的茶水钱是十二块。”可怜的服务生撕下一张账单放在她面前，却见这位女客人无动于衷。 孟遥看着服务生无奈地离开，恐怕是把她当做难缠的主，去请店长出来赶她走。不一会儿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从里间出来，只是望了她两眼，然后挥了挥手示意服务员可以下班，便又进去了。 既然没人来赶，就再等一等吧。他说有事，也许再等一会儿就来了呢？说不定，再过一分钟？ 手指摩挲着笔记本的纸页，冰凉的感觉传遍全身。 2009年6月18日，星期四，晴 阿风，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一直在想该送你什么礼物好，可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你好像什么都不缺，而我也没有足够多的钱给你买什么。想了想，我也就只有一颗心送给你了。 所以从今天起我开始写这本日记，这是完全属于我和你的日记，我要记录下我们的点点滴滴。你说，以后再翻看会不会很有意思？这本写完后，我就当做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2009年6月19日，星期五，阴天 今天你陪我一起去上课，我好开心。虽然上课的时候好像我没怎么理你，可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比讲台上老师的授课内容还清晰。 我想起了曾经我们同桌的日子。如果你还能一直坐在我身边，天天陪我上课就好了。哎，等你走后，我再转头发现身边不是你，该多失落。 明天去看你的表舅，好期待。 2009年6月20日，星期六，晴 没想到你会带我来你外婆家。你外婆真亲切、和蔼。还有你在你表舅坟前说的话，我会一辈子都记得。阿风，遇到你是我一生中最美的际遇。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想想就好浪漫。 2009年6月21日，星期天，晴 嗯……昨天晚上，好意外。虽然我没想过我们会这么快，但我不后悔。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了，阿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可惜今天你又要走了。在你过安检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想你。 想你，想你。 2009年6月22日，星期一，小雨…… 一页页地翻着，日子在指尖流淌，一直到2010年5月29日，分手前一天。不过三百多天的日记，还没到这个本子厚度的三分之一。曾经以为在一起的日子那么长，那么长，长到她怕一百个这样的本子都写不完。 日记本终于翻到最新写的一页。孟遥看着自己这七八个小时里写的文字，从工整到潦草，再到张牙舞爪的凌乱。 2010年6月12日，星期六，晴 阿风，我在这里了，你呢？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阿风，七点了，你在路上了是不是？ 阿风，刚刚看到一个男生背影跟你好像，我多希望那就是你！你怎么还不来？？？ 阿风，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我跟曹树是清白的！这一切都是梁若丹和薛小雨的阴谋啊。我也只爱你，唯一爱过你……你要我如何证明？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去做！ 阿风，你过来啊，过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回到我身边，过来啊，过来…… 她抬头望向店门口，服务生走时已经将玻璃大门关上，此时那里除了反射出路灯和树影的虚像，空无一人。猛然地，铛铛声响起，位于店内中央的复古挂钟的时针正好走到十二点。 决然合上日记本，孟遥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许岩风的电话。这是最后的机会，给自己的，也给他的。 他说过，“我会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无论在哪里，只要你一句，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面前。” 当电话那头的嘟嘟声传来时，她屏住了呼吸。十几秒钟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您拨的用户正忙，请您稍后再拨……” 他挂断了。 “小姐，我要关门了，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年轻的店长已经从里间走出来，拎着包，手里拿着串钥匙站在她跟前。 孟遥摇摇头，又想了想，拿出十二块钱递过去。她突然觉得，这场等待真是廉价。 推开门，外面的月光竟然那么亮，一下子将她包裹。彻夜长明的霓虹也在闪烁着。街上空荡荡的，整座城市寂静而宽广。可是，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默然走着。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显得更加单薄。就这样放弃了吗？她再次摸出手机，带着最后一丝可怜的固执拨打他的号码，同样地，响了几声后被挂断了。她再拨，一遍遍地拨着，直到听筒里传来关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