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反目（上）
郑琳从海南回来后不久，就突然一贫如洗了。她开始跟着孟遥每天吃食堂饭，逛街的时候也再没刷信用卡，后来连她新买的平板电脑都当二手卖掉折现了。 因为程萍终于知道了李长安的存在。在一场空前激烈的争吵后，断了她的一切经济来源。本来郑琳还打算找她爸爸，可惜在她记忆中跟她mama一直不和、一直在争吵、唯独在离婚这件事上意见一致的亲爸爸，在这个问题上也惊人地跟她mama站了统一战线，坚决让她离开李长安。 “他们做梦。”郑琳一边大口吃着曾经无法忍受的食堂四块五钱的双拼饭，一边说。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那李长安呢，他知道你爸妈知道了吗？”孟遥问。郑琳说，李长安还不知道。其实在云南的时候他就表过态，希望能尽早跟她父母摊牌，可是郑琳害怕，非要等到毕业之后再说，总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如今她父母知道了，她又想先瞒着李长安。 孟遥叹道：“你这样不累吗？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没有理由让你一个人担着。而且，恐怕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果不其然，当郑琳再去李长安的公寓找他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装满。 李长安弹了弹烟头，缓缓地说：“琳子，我想了两天两夜，我们还是分手吧。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完好吗？以前你一直在问我爱不爱你，我当时不知道。可是我现在想清楚了，对不起。在台湾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程茹。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跟程茹在一起，还是跟你在一起。原谅我一直以来贪恋你带来的这种美好的错觉，现在我必须悬崖勒马。” “我不相信！我妈找过你对不对？”郑琳很快反应过来。 李长安吸一口烟，侧脸的线条在逆光中显得无比硬朗，眼里闪着一层淡淡的让人琢磨不透的光。几秒钟后袅袅的烟从他口中、鼻中缓缓吐出，声音也如同轻烟一般飘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无论结果怎么样，你都会跟我一起承担。难道我妈一反对，你就要逃了？”郑琳凝望着他如此质问。 “不是因为你mama反对，是我。”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反对，因为我不爱你。” 郑琳苦笑，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渐渐模糊在袅袅的烟雾里。她从小就不爱哭，也最鄙视爱哭的女生，因为哭是懦弱的表现。可是自从遇到这个男人，她就成了她最鄙视的人。 “骗人，骗人！不就是我妈不同意吗，我不在乎。” 李长安抬眼望着她婆娑的眼眸中仍挥之不去的执着，决然地掐灭了烟头，语气冰冷：“你真的很擅长一厢情愿。” “呵……”她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他这种话，他是故意的，他在逼她走。 到底是年长了十几岁，他很快读出了她的心声，“随便你怎么想，如果能让你自己好过一点的话。总之我们到此结束。” 他就一点余地都不留吗？郑琳愣了会儿，开口问：“你告诉我，在你还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你爱过我吗？” “或许爱过吧，但那种爱也不过是因为程茹。”李长安的眼睛望着客厅前方那副画中的女人。 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倾泻而下，流到嘴角处，她尝到了浓烈的咸味。她用手轻轻抹去这种讨厌的味道，说：“只要你别走，我……可以做程茹的替代品。” 一个人该是卑微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宁愿选择做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只为留住那个难以割舍的人。 “不，琳子，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应该是谁的替代品。而且，我是一定要走的，去法国，也许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我的一生注定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而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李长安蹙眉道。 郑琳走近他，轻轻抚摸着他的眉头，他没有拒绝。她淡淡一笑：“这个论调多么熟悉，是我妈说的吧？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们是我的父母，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们的。你不要因为这个就离开我好不好？如果你一定要去法国，我可以跟你一起走。” 虽然郑琳生性好动，喜欢走南闯北，从小到大她去过不少地方，但骨子里仍是个恋家的人。以前她从来没想过会背井离乡到国外去，然而遇到他后，她没有办法了，似乎一切都可以因为他而改变。 说出这句话时甚至她都被自己的毫不犹豫而微微震惊。 就像从前她不爱穿裙子，觉得麻烦，行动不方便，可却因为在写生时他不经意的一句“飞扬的裙裾是夏天最独特的风景”而穿了整个夏天的裙子。 然而李长安慢慢移开她的手，目光坚定，脸上面无表情：“琳子，这跟他们没关系。是我想清楚了，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不爱你。” “那它呢，你爱它吗？”郑琳抓着他的手腕，慢慢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郑琳曾经觉得，女人最悲哀的两件事情，其一是为男人哭泣，其二就是用孩子留住一个一心要走的男人。没想到她又成了她心目中最悲哀的女人。 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看到那两条杠的时候，她喜不自禁，也同时感到忧虑。高兴的是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这是爱的结晶。而跟所有同龄的女孩子一样，面对这个事实也难以避免地会害怕，彷徨。理智告诉她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就在她盯着学校墙角处贴着的人流小广告发呆的时候，接到了程萍的电话。跟设想的一样母女俩吵得不开交。她隐约感觉得到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属于她和他的孩子，她跟他有了生命中不可斩断的联系。就算他终究不爱她，她也可以以此留住他。 因为他说过，他很喜欢孩子。或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过，但这并不重要。 孟遥闻言震惊了，这一连串事情让她一时难以消化。且不说有了孩子，能不能拿到大学毕业证也暂且不提，郑琳这一走她的父母非疯了不可。 “琳子，你真的要跟他走？”她抓稳了郑琳的手腕，生怕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嗯。我跟长安已经约好了，二十四号的飞机。你别劝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郑琳不容置喙地点点头，拂开她的手，开始在宿舍里收拾行李。 孟遥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帮她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郑琳在收拾着衣柜，她把几件衣服拿出来塞到孟遥手里，说：“这些上次一起逛街买的，这件只穿过一次，这几件吊牌还没剪，你不嫌弃就留给你了，我拿不了那么多。”然后又翻出一套包装精美的化妆品，“这个是方叔叔一个朋友送的，还没来得及用，给你。” 孟遥被动地接着她塞过来的东西，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要真走了，你爸妈怎么办？” 郑琳的手停了一会儿，嘴唇抿了一下，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他们总有一天会懂我的。” “琳子，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不是件小事。”孟遥忧心忡忡。是啊，出国，前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后方是父母的愤怒和伤心，还有他们几个好朋友的惦念，这一走等于暂时斩断了人生前二十几年的所有，只为了一个说不爱自己的人？ “爱不是说出来的。他可以说不爱我，但我感受得到他的心。”郑琳坚信不疑，“我心意已决。” 孟遥默然。理智告诉她，郑琳的决定很疯狂，可是心里又蓦地感到一阵动容。 年轻的我们总是把爱挂在嘴边，好像爱就是生活的圣经，可是真正面对爱情的时候，面对爱情与现实生生剥离的时候，我们能拿出多大的勇气？ 郑琳的勇气令她折服。 可是，这真的不是件小事，离开应该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在此之前，有没有两全之法？ “哦对了，还有这个。”郑琳把单反拿出来，放在孟遥桌上，“其实这个你比我适合，以后要好好照顾它。” 见孟遥神情犹豫，她斩钉截铁道：“你千万不能告诉我爸妈，否则我跟你绝交。” 孟遥赶紧连连点头，保证不说，“可是琳子，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除非能说服我妈。”她想了想又苦笑着摇头，“这比登天还难。” 不一会儿，郑琳接到她继父的电话，让她到办公室一趟，郑琳说：“叔叔，你要是劝我跟他分手那我就不必去打扰你了。” “不说那件事，叔叔好久没见你了，你过来陪叔叔聊聊也不行？” “我真没空，下次吧。” “你在哪忙什么呢？” “我在宿舍，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 挂了电话后，她继续收拾。衣柜翻到最后，她翻出一个盒子，孟遥认得出，那是黄恒亮送给她的那对小泥人。 她苦笑着递给孟遥：“你帮我还给阿亮吧。” 孟遥接过盒子，惋惜地看了一眼，小心放在书架上。衣柜收拾好，郑琳才想起阳台上还晾着几件衣服没收。孟遥手头闲着，便帮她收了进来。在窗边，她看到楼下郑校长朝宿舍楼走来，一边打着电话。 马上郑琳的手机又响了，她一听，真无奈，“都亲自来了。不行，我得躲一躲。” 孟遥拉住她，“那是你叔叔啊，这样不好吧？” “你是没见识过我叔叔教育人，大话西游你还记得吗，跟那个唐僧有得一拼。” 孟遥难以把唐僧跟严肃的方校长联系起来，“那你也不用躲啊，这是女生宿舍，他不会进来的。” “对哦。”郑琳才反应过来，把电话一接，说自己有事出去了，不在宿舍。一直到晚上七八点，孟遥发现校长的车都停在宿舍楼附近，隐约能看到车里有人。 “守株待兔，真绝。”郑琳来回踱步，这样下去她可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