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见，加拿大
苏苒给大四川留下了叶一乐的外送地址，把点的餐打了包，托给了外卖郎，关了手机，独自在纽约的街头游荡。 这不是一个逛街的好日子，纽约的气温比蒙特利尔略高一些，但依然寒冷，街头车来车往，零星的一些路人也是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匆匆忙忙，这个大都市喧嚣躁动，每辆车、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线上奔走，看似拥挤，实则冷漠。 苏苒脑子有些痛，好像思索在围绕一堵墙打转，每次到了墙边，就停下，苏苒告诉自己，再想想，只要越过了墙，她考虑的那些事情就全能想明白了，可一遍一遍，到了墙前，就再无法前进一步。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苏苒终于停下脚步，找了一个街边的咖啡屋坐了进去。咖啡屋暖气很足，她坐在临街的窗边，看着外面陌生的城市发呆。喝了几口热巧克力奶，身体终于温暖了些，脑子似乎也跟着转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那个白衣的少年，笑着对她说，我姓蒋。成王败寇，历史都是后人写的。那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在酒桌上替她喝酒，他理直气壮的对她的初中同学说，我是她的男友。在江城潮湿的夏夜，他们第一次拥吻，在北京，那个40多平米的小屋里，她成为他的人。那些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曾经让泪水染得模糊不清。在蒋述走后的无数个夜晚，她会把这些过往的美好取出来，一遍遍分析猜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猜不出来，只能归结于男人就是容易变心。这一场她倾尽全力的战斗输得如此惨，原因或许只有一个，她太爱他。有句话说，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其实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苏苒慢慢懂了这句话，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却始终要付出孤独的代价，这是命运对她的惩罚。带眼识人，错了也得认。 她向命运低头，她认了，她再世为人，希望开始新的生活。那前世记忆中的人却跑来和她说，蒋述没有辜负你，他有自己的苦衷，他始终爱你。苏苒含着泪笑。多讽刺啊，原来这个负心汉在出演一场苦情戏。原来他离开她后的很多夜晚，也同样会痛苦地睁眼到天亮。陈洛伊说，他那段时间暴瘦了十多斤，一个晚上能抽掉一包烟。他睡眠很少，看见他时都在学习。 苏苒想起陈洛伊对她说的话，“有一回他们同学圣诞聚餐，蒋述喝多了，进门叫我‘老婆’，紧紧地抱着我。我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没想到他看见是我，转身就进了洗手间，在里面吐了半天，我喊他，他终于出来，苏苒，出来时他眼睛是红的，他以为他放着水，我听不见他的哭声，可是泪痕是擦不掉的。那以后我就死了心。” 苏苒凝视着窗外，苦笑摇头，蒋述从小就是一个心里能装事的人，所以的事都自己扛着，你看他表面淡然，却不知道他或许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她曾经喜欢他这样，觉得很男人，可现在，她恨他这样。连赵鹏飞、宋清都知道的事，她这个当事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生活已经向前走了，她不想回头。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苏苒拦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回家。纽约街头的灯逐一亮起，在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清来往的异国人群，看不见各色的英文招牌，那街道居然有几分像北京。 短居的公寓终于到了。输密码进入，经过大堂，一个声音叫住了她，“你是苏苒小姐吗？” 苏苒回头。这是个四十多岁，明显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中年美丽妇人，脸上肌rou紧绷，光滑细白，手里拎着个Hermeslogo的包包。很眼熟。对方大方的笑，有种别样的风情，“我是郑芳，叶一健的母亲。” 苏苒心里一凉，怎么连自己住的地址都知道了？她礼貌的回应：“阿姨您好，您有什么事找我吗？” “我在这大堂等了你一会，你不请我上去坐一下？”郑芳问。 “哦哦，您跟我来。”苏苒前方带着路，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开机。短信、微信通知不停的响起。苏苒没敢细看，她带着郑芳进房间，又赶紧倒了杯水给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郑芳带着制式性的微笑打量了苏苒的家，苏苒虽然每天在家呆的时间短，但早起后都会习惯性的收拾一下，房间简单而有序。 郑芳咳了一声，“苏苒小姐，我不和你兜圈子了。我来找你，两个目的，一是表示感谢，我家健健受伤的这段日子，多亏你细心照顾。我们很感激。二呢，是想告诉你不用再去医院了，我今天已经联系好了另外一个护工，接着照顾他。”郑芳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递向苏苒，“我写了张支票，算是你这段时间的工钱。你不用跟我客气。” 苏苒有些啼笑皆非，这个场景仿佛在黄金档的电视剧中多次看过，幻想多年的馅饼终于砸到她的头上了。她接过支票看了一眼，USD10000。心里吐槽了一句：电视剧里支票不都是空白的，随便填数字的吗？怎么到她这里就只有1万刀了。叶一健的妈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苏苒的脊背挺了起来，她笑着问郑芳，“阿姨，你太大方了，超出市场价挺多的。你付的这工资，叶少知道吗？” 郑芳斜看一眼苏苒，“我就猜到你会问这个问题。坦白说，我没告诉他。在来见你之前，我调查过你的情况，我知道你们目前的关系。但很抱歉，我不允许这种关系继续下去。今天我来，就是希望你离开他。”郑芳停了一下，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苏小姐，你学历和工作经历都不差，也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你心里应该清楚，你和我健健是绝没有可能在一起的。” 苏苒哼了一声，笑着问，“您觉得我配不上他？您不也是普通家庭的女儿，也嫁进了这个豪门。说实话，我原来觉得我和他确实希望不大，但您的经历鼓励了我。” 郑芳脸色僵住，她勉强地笑笑，神色古怪，“你不用讽刺我，你不知道我的情况吗？你如果愿意给健健做小，我不反对。” “做小？”苏苒愣住了，这个上古的词汇她一时没明白，等反应过来，她心里一阵歉意，很久之前，她曾经听过叶一健的传闻，但对叶少不太关心，忘性也大，早就不记得他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了，“阿姨，对不起，我真是不知道你家的情况。叶一健他从来没说，我也没问过。” 郑芳凄然的笑了一下，她其实很美丽，有种优雅的明星风范，“苏苒，我不是坏母亲，健健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也希望他过得快乐。所以他以前交女朋友，我从来不管。他想换就换，我支持，年青的时候就应该多谈几场恋爱，好好得享受一下人生。你在他身边陪着，照顾他，我不反对。但我希望你明白，叶一健他是要回中国的，未来他要做很多事，我们能不能在这个大家族里立足，全靠他了。叶家很多孩子，男孩却只有两个，他的大哥叶一康恨我们母子入骨，千方百计的打压健健。我不是老爷子的原配，家里也很普通，健健要想出头，他必须倚靠一个出身世家的老婆。我知道你很好，可你帮不了他。在这场斗争中，你只会成为他的包袱，拖累他。你愿意他因为你一事无成吗？” 苏苒轻蹙着眉，想了想，“阿姨，我觉得您说的这些，有两个问题，我和叶一健没有到这个份上，我们只是刚刚开始恋爱，您想得太远了，也许我和他明天就大吵一架分手了。另外，就算我们在一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回国呢？我们可以留在国外，就过普通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进这么复杂的斗争中呢？” “嘿，老爷子不会让他逍遥太久的。健健是儿子，和小乐不一样。再说，你以为健健不想和他哥哥斗一斗吗？我们母子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也总得有个头的。”郑芳顿了顿，“另外，蒙特利尔这次打架的事，学校开除了几个人，我怕健健回去，他们会报复，这次伤好后，他就不回加拿大了，会到美国接着学习。你们还是会分开。俗话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那还不如现在这个机会，就彻底分了算了。你也可以回加拿大读完书，他接着养他的伤，慢慢就淡了。我们都了解健健，他不是个长性的人。从小到大，三分钟热度。小时候养条狗也是，后来都是他外婆帮他养。” “您说的是石头吗？我知道叶一健很想它。”苏苒轻轻的说。 郑芳这下真有点吃惊，她盯着苏苒，“健健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他是喜欢石头，不过到了加拿大，转眼又换了一条。对人，对动物，都这样，没长性。”郑芳幽幽的叹气，“苏苒，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在N市读大学，我是N市人，感觉和你也很亲近，我恳请你替一个母亲着想，我不希望我儿子将来为难，也不希望你夹在中间痛苦。你是一个理智的人。早放手吧。至于这张支票，数字不大，确实是我想感谢你，这个数字也不至于让健健误会我收买你。你收下吧。”郑芳说完，整整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苏苒靠在简易的沙发上。拿起手机。叶少发了无数条短信微信。她回复了一条，立刻，手机响了起来，叶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见鬼了，你是被打劫了吗？怎么一天都找不到人？你要没个解释，我饶不了你。” “我碰见了一个高中同学，聊了一下午，手机又没电了。”苏苒轻描淡写的回答。 叶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平淡，他没说话，两人之间有瞬间的冷场，叶一健忽然问：“你高中同学？叫什么？” 苏苒被问的一愣，接着她反应过来，他担心她遇见的是蒋述。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苏苒沉吟了一下，开口了，“叶一健，我下午就在考虑这事要不要和你说。你知道我出国前有一个男友……” 电话那头叶少的声音已经阴恻恻了，“别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苒咬了咬牙，“我下午才知道我们之间分手有误会。他仍然爱我。我想……，我想回去找他。”一口气说出来，苏苒一阵解脱。 又是沉默。终于那个老是满不在乎的京腔响起，“行啊，苏苒，你这是要甩我啊？想提分手没问题，把你之前欠我的算算，钱没还清就别想分。” “啊！”苏苒目瞪口呆，分手的苦情戏怎么变成了追债的戏码，这个叶少，从来不按牌理出牌。“我欠你什么了？房租？电费？那，那你说个价码，我还给你。不许狮子大开口。” 叶少冷冷的哼，假装计算着什么，“1万美金吧。我这就打了折了。你现在属于债务人，没还清债，不许离开你的债权人！” 苏苒看着沙发上放着的那张支票，她吸吸鼻子，坚定的对叶一健说，“好！说到做到！” ……………………………………………………………………………………………… 四个月后。苏苒乘坐国航CA880航班从蒙特利尔飞回了北京。读完了全部课程，拿到了学位，苏苒在迷茫的时候，收到了曾经的同事黄千的工作邀请，某个门户网站财经报道工作。苏苒考虑了三天，决定接受。她像一只候鸟一样，寻着家的方向又开始旅程。她逃开一些情感，也去寻找一些谜底。回国的飞机上她意外碰见了曾经在急诊室中帮过忙的陈自英一家人。分居一年时间，陈自英的老公有了外遇，陈自英带着父母、儿子赶回去挽回，她哭着对苏苒说，不知道这趟移民之旅有什么意义，到了家庭破裂的时候才发现，生活在哪里不重要，全家人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苏苒陪着她掉泪，唏嘘不已。拜伦的《春逝》在她的心中响起：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苏苒望着飞机舷窗外湛蓝的天空，无声的说：再见，加拿大，再见，叶一健！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