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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不可饶恕的倏忽

    说什么好呢?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让我去写代码比这要痛快得多。要知道我大学学的是智能设计专业,我不像山村兄那样之所以当初报考计算机专业,是为了家里人说“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只是因为文科实在学得不怎么样,所以只好报理工。

    还好,我或许更喜欢跟机器打交道。平时沉默寡言,说话不是很多,看起来也比较文静,不善交际,所以没有多少朋友打扰,——说起来,是没几个人愿意与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交朋友——学起相关电路图和做起实验来倒是得心应手。但山村兄来了,话也是打不住,一直眉飞色舞顺带各种添油加醋,那是个很轻松的时刻。

    我硕士毕业后便在BJ做信息智能工作,虽然留在BJ工作,表面上看起来比较风光,——在以前是所谓光宗耀祖,很多乡里同学听到后都很羡慕。但是世界变化的脚步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准备,一茬茬的大学博士像秋日的稻穗从学校这个围墙里冒出来,已经毫无稀罕。由于只有硕士学历,起初那几年根本没有落下BJ户口,名副其实的北漂一族。所以有太多的不快像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了不礼貌的臭屁一样自己憋着——见谁都不好说。

    几年前,编剧山村兄一再催促,让我将自己经历的一些精彩回忆写成剧本,搬到荧幕上。他说,把咱们年轻时的得意事和王八事全记下来,到老了我们喝着酒一起哭一起乐,多好!我听了一个劲摇头,在我看来,毕竟那都是个人回忆,用语言文字写成剧本都不如事情本身——过去的皆过去了,并不值得大书特书。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闲心,——总有忙不完的工作。

    然而近年来,我们两兄弟身上都发生了很多令人痛彻心扉的事,尤其是母亲田新华迷失在清平乡山野里毫无踪迹,以此作为人生归途,更让我饮恨终生。

    她失踪以后,我常常独自坐在清平乡家里的阳台上,仰望山前的星空,守候着她的回来。就像小时候,坐在木屋前的门槛上等她回来一样。可是,早上的太阳落下了,晚上的月亮消失了,时间一月一月的过去,母亲的身影却依旧没有再度出现。

    我于是在没人的夜里,把眼泪当作种子洒在稻田里,洒在山间的风色里。无数个不眠的清晨,沐浴清凛凛的阳光,梦花溪水从肩头清理我憔悴的面庞,烟气缭绕的天鹅湖倒影出满脸胡渣相。

    说起来“失心疯”这样的词,在我过去的生活中,只是把它当作一个专有名词来对待;疯子的人物却常在电视或者小说戏剧中看到,尤其小时候和mama一起看电影《世上只有mama好》——那个年龄的我,为小强的mama的遭遇感动得一塌糊涂。然而当“失心疯”和“疯子”这两个词从那些稚嫩的小孩口里脱口而出,我才如针刺心一样感到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这怎么可能活生生的发生呢!

    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像掉在了千年冰窖里,四处爬满了花花绿绿的蜘蛛,一张张苍白的细网一层层地束裹绑紧,把我围在坑底。好多吓人的蝙蝠张着扁长的嘴和翅膀飞过来,要撕啄我被黑夜蒙蔽的双眼。

    我曾经为了避免发生失踪这种情况,和大姐农改革做了极大努力和预防,但后来才发现,终究还是存在巨大的倏忽。

    我懊恼的狠狠地抽打自己的嘴巴,抽打自己健忘的脑袋,一个个脓肿的包像母亲种下的苞谷棒子,沐着夏日倾盆的暴雨。我的内心一刻也得不到安宁,我仿佛置身一个危险的境地,——蜷曲着自己的身体,斜躺在光滑的山石上,等待着山上即将崩塌的泥石流。

    在照顾和失去母亲的那几年时光里,我又失去了几位重要的朋友——她们恍惚之间,都曾向我暗示过什么,只不过或是因为我毫无警觉以致无法捕捉那背后的寓意——使得遗憾、愧疚、愤懑交集一起,我更是郁郁寡欢。

    我闭着眼睛,闭着眼睛,仿佛那泥石流慢慢地从山顶呼啸而下,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将我裹挟而去,我只知道,——她在呼啸而下。

    这段时间这些事不断在我脑海里回转,不管是梦里还是工作中,每每看到周围的一些小物件或小事情就会触及我的回忆,心情实在糟糕透顶,而生活也笼罩在阴郁不快之中。

    北方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雪。十一月过去了,十二月又过去了。

    在迎接2015新春羊年的这个腊月,一个人呆在BJ寓所里,回顾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我只能借助文字,将它表达出来,好察觉背后那些我忽略而无法理解的部分,使得我暂时摆脱那些纷繁的痛楚。

    之所以借助文字,是因为用嘴说,我根本无法表达。只有通过文字像藤蔓攀附一样才能串联起我过去的一切,更确切地说,文字像海上的一叶帆板,可以继续载着失魂落魄的我浮荡在这人世。

    考虑到我并不是文科出身,文笔自然不是那么流畅,文章好坏只能不论。所以我起初只是顺着记忆写下去而已。但这样的文字也同样困难,好多问题都想表述,却又不知抓住哪头开始写起。待写了部分之后,又觉得不像原来的样子了,——心下又是一片怅然;我知道——很多事情是由于思绪纷繁而不知该从何说起。

    当山村兄知道我在写这些经历后,要我电邮给他看看。没想到他看了之后大加赞赏,并告诉我:写作就如造房子,任何一座伟大的建筑都是有灵魂的建筑,没有灵魂的建筑永远不会伟大,就譬如咱们中国的故宫,可以说它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帝王梦”——你这里面已经有灵魂了。

    还郑重地告诫我,“任何一部伟大的作品都有自己的情思,没有情思的作品那仅仅是粗糙的文字记录,所以文章要么是为爱而生,要么为激情理想而建,要么便是被毁弃的残垣旧梦,亦或者伤痕的救赎和抚慰——总之,它流淌着人最深处的情与思。”

    他还据此延伸,跟我讨论关于智能机器人的存在的哲学问题,“你是一个工程师,尽管你能做最为精确化的智能机器,代表着未来人类信息社会的方向。但是,有一件事,你我都可以断言,人类的情思是无法融入到智能机器人中去的,这是智能科学终究无能为力的地方。所以机器人还是机器人,它终究不是人!”

    他为了使我把经历写好,告诉我如何添加一些情节的技法以及如何布局修辞,试图说服我以此成就一部出色的小说。但对于我来说,这太过繁难,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做。而且也不想做什么小说家,——花好几年美好时光去打磨一部作品——这对于我太不现实。所以还是拜托他亲自cao笔,帮我进行修改与润色。

    他欣然同意了;这里面的文字很多与他有关,我本来是想删掉的,但后来在他的见一下,都尽可能保留了我的原稿和原意,当然也有逼真的模仿我的行文续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他虚构的人物以及几处青少年时候未曾发生却让我兴趣盎然的情节,读到某些段落,我不免想起一些熟悉的人和事,难免有些眼眶湿润——这却是不足外人道的事了。

    我这时,又感觉到作为小说家也不坏,——人内心总有些莫名的情感与思虑需要一个慰藉的凭借,或者一个发泄的去处。这小说正好可以如此,它以如水的文字渐渐呈现一个人的伤痛,并以此一遍一遍的去抚慰那些结疤或印痕。于是,和他几经细致沟通,终于形成了这部《蓝色地稻草人》小说,并作为他长篇小说《龙凤喜烛》的姐妹篇。

    这期间,他问我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我仔细想了一下,只希望祝福那些还生活在乡村的伟大母亲幸福安康,以及在若干年后,这部小说依旧能够抚慰和温暖我或者与我有过从农村出来到大都市谋生的类似经历的朋友就够了。

    本人比较笨手笨脚,这个引言是山村兄一再要求非要不可的,我本无所谓要挂名的,但终究还是在他要求下如此作了,后经他审订,一并刊行于此。

    敬请

    山村兄雅正

    2015年4月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