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齐人北去
很多年后，齐孟还记得第一次进入咸阳城的情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从城外走到城内，足足用了十分钟，十分钟成为黑暗回忆，铭刻在齐孟心中，挥之不去，帝国史学家称之为黑暗十分钟，最长十分钟，载入帝国史册。 姬无夜走在人群最前面，穿过漫长的甬道，一条清癯的身影挡在身前，不远处，秦军甲士按剑侍立，杀气腾腾。 “韩兄，瘦了!” 黑袍男子个子不高，身体微驼，一双小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一番，最后落在了齐孟身上。 “你又是哪个鸟人？”姬无夜感觉被秦人忽视，换句话说，他觉得很没有存在感。 李斯，楚人，幼时顽劣不堪，后拜入荀子门下，研究法学，学成后背叛师训，杀师求荣，入咸阳，助暴君，成为大秦最锋利的爪牙，残害天下苍生。 一句话，李斯就是一个人渣。 当年在荀子门下，李斯与韩非食则同桌寝则同床，关系不可谓不亲密。 后因政见不合，两人分道扬镳，李斯去秦国，韩非子回韩国。 十年不见，大家都没变。 “韩兄不认识李斯了？”李斯目光定在齐孟身上，嘴角微笑，像一位安详的老人。 “啊呀，我都忘记了，最近老是健忘，可以告诉你我连前女友的生日都记不清了吗？你就是李斯？大秦的丞相，我在一部电影中看见说你是同性恋，是真是假，还有个成语叫做东门黄犬，说的也是你吧，你为什么要帮胡亥······” 齐孟一心求死，故意用言语刺激眼前这位大秦官吏。 不过好在他的话大部分都没有被李斯听懂。 一旁的韩国司仪 “李斯在秦国承蒙三代秦王恩宠，上领百官，下安苍生，眼下天下未定，当思如何辅佐君王，谈什么飞黄腾达！韩兄说笑了。” 振振有词冠冕堂皇滴水不漏，齐孟望着李斯，忽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李斯罪行天下皆知，欺上瞒下，无恶不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竟然在齐孟面前说出这样恶心的话， 这一刻，齐孟终于明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看韩非子不说话，李斯继续自说自话。 “君上拜读贤弟大作，十分欣赏，读到贤弟把行商等人比作蛀虫一段，击节赞赏！忘乎所以，想那苏秦张仪再世也不过如此！” 李斯此话不假，因为吕不韦的存在，嬴政对商人耿耿于怀，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见到韩非子在书中评价商人为蛀虫，自然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齐孟不知该说什么，李斯见状自然不肯沉默，继续滔滔不绝。 “是李斯口拙，想那纵横阴阳之徒，扰乱诸侯，谋一己之私，不得善终，怎么能与我法家名士相提并论？” “既然来了咸阳，不如与李斯一起建功立业！辅佐大王一统六国！” 李斯顺手抛下佩剑，一把握住齐孟小手。 历史记载，韩非子来到咸阳，备受秦王赏识，引起了同学李斯的强烈妒忌，李斯害怕韩非夺了自己相位，便在****夜夜在嬴政面前诋毁韩非，说什么韩非是韩国人，终究不是真心为秦国，嬴政一怒之下，将韩非投入狱中，等到后悔下令放人时，韩非子已经被李斯下毒毒死。 无论历史记载是否属实，李斯对齐孟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贤弟，待会儿进城，李斯会把这两年天下大势详细讲述给韩兄听，想来贤弟久居新郑，对天下大事了解不多吧？” 李斯嘿然一笑，十年不见，韩非子还是那个单纯书生，这样他大可以放心了。 “快些进宫，还要啰嗦什么，李斯，老子可没功夫听你们在这里扯淡！” 韩非李斯两人说的没玩完没了，一旁忍耐已久的姬无夜按耐不住，终于发飙了。 这趟出使秦国，姬无夜好歹也算是堂堂正正的主使，从进入咸阳到现在，李斯对他不闻不问，倒是围着一个一无是处的韩非子问东问西！ 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丞相发作，却见李斯胡须微动，和颜悦色： “姬将军，今日李某与故人重逢，心情畅爽，念你初次入秦，不懂法度，本相先不与计较，快向韩兄赔礼，我便饶了你。” 李斯说话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有分量。 姬无夜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什么？赔礼？不要欺人太甚，李斯，你勾结赵高，祸害天下，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老子现在就给你赔礼！” 姬无命面目狰狞，拔剑猛劈向李斯，齐孟惊叫一声，李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绝对不可能活着逃出咸阳城。 城头弓弦声起，强弩射出的利箭如闪电般划过眼前，回头看时，韩国大将军身上插满箭羽，玄铁铠甲如何精良却也挡不住秦弩近距离射击，姬无夜扬起脸，伸展手臂正在空中乱抓挣扎，仿佛一只跌落水中的刺猬。 不等对方完全断气，丞相抽出宝剑，手起剑落，大将军脑袋轱辘辘滚到齐孟脚底，一双鹰眼瞪着天空，死不瞑目。 热乎乎的脑浆溅落齐孟脸上，好像是泼了一碗豆腐佬。“韩使无礼，丞相当场格杀！全部放下武器！放下！” 都尉拔出利剑，韩军愣愣的站在原地，眨眼功夫，秦国丞相直接砍杀了韩国使者，下手如此凶残，没有一丝犹豫，毛骨悚然。 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站在原地，齐孟瞪大眼，这些他没少见杀人事件，只是这位杀人狂是李斯啊。 “姬无夜已死！降者不杀！” 都尉厉声呵斥，丞相李斯神色漠然，手中那柄长剑淅淅沥沥还在滴血。 心腹接过长剑，用布帛小心翼翼擦拭剑刃上的血滴。 韩人纷纷丢下兵刃，脸色惨白，数百名秦军将韩军团团围住。 变故发生的如此突然，所有人都没有任何防备，齐孟心中忐忑，眼前这位昔日同窗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 齐孟正想说什么时，却见韩军中有人缓缓站起身，秦军一拥而上，将此人扑倒，十几支长戟架在 “丞相！丞相！” “放开他！” 李斯朝甲兵挥挥手，秦军松开手，推推搡搡将韩人推到李斯面前，仍然用充满警惕的目光盯着站起来的韩人。 韩人抬起头，径直朝李斯走来，左右侍卫正欲上前格杀，被李斯厉声呵斥。 李斯发现这人脸上一道刀疤，其他士兵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刀疤脸却是气定神闲。 “你想为你家主公报仇？” “不敢。” “想求李某饶你一命？” “不曾想过。” “李大人勿怪，大将军来咸阳，只为邀请秦王攻韩，刚才言语不和，就被丞相大人·····” 言语不和就被李斯咔嚓剁了。 姬无夜受韩王安嘱托，来咸阳与秦人议和，怎么又突然冒出攻韩，这是什么节奏？ 齐孟彻底凌乱了。 一时之间，李斯也没反应过来，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大将军这次来咸阳，计划与丞相大人约定日期，同时举事，到时，大将军打开新郑城门迎接秦军入城，清君侧，铲除韩王身边的小人······” “嗯，”李斯长长嗯一声，表示自己已经听够，丞相脸色微变，脸上掩饰不住厌恶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想要与大秦交易？” “不敢，不敢，只愿助秦王一臂之力。” 姬无夜的属下毕恭毕敬回答说。 李斯脸色陡然阴沉起来，一旁的都尉纷纷避开丞相锐利的眼神。 “姬无夜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怎么交易？呵呵。” 不等韩人回到，李斯又冷冷说道。 “你们没听过与虎谋皮吗？” 刀疤脸脸色惨白，姬无夜虽死，谋反计划不能就此搁置，这可是关乎数万姬家军前途命运的大事，他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面对。 一切都要继续。 “秦国，虎狼之国，今日见丞相，才知此言不虚。” 齐孟忧伤的望着眼前这位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的刀疤脸，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人很快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