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在线阅读 - 第一一三章靳大爷死不暝目撇下了孤儿寡母

第一一三章靳大爷死不暝目撇下了孤儿寡母

    人如果精神负担一大,免疫力就会下降,靳大爷在愁苦之中,过了这个年,这些日子总觉得自己肚子叽哩咕噜的响个不停,还时不时的隐隐做痛,虽然没吃什么,却要经常往茅房跑,到了茅房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臭水,肚子里的臭水像高压水笼头一样从肛门里喷了出来,要是往常,这样的病,睡睡热火炕,着点暖儿,也就好了,可是,这次靳大爷得的这个病,按往常的方法怎么整治也不好,土方治不好,只好找“洋方”所谓“洋方”也就是找那乡间的先生,吃点汤药、丸药,可该喝的汤药喝了,该吃的丸药吃了,“稀”再也拉不出来了,从屁股里再“挤鼓”出来的变成了脓和血,这病比拉稀更严重了。

    先生说:“病已转成‘进口痢’了。”

    靳大爷现在已顾不得分老婆和不分老婆的事儿了,因为那个事儿太大、太大了,他管不了了。

    靳大爷的屋门后边,放着一个米缸,他每次上茅房都会看到门后头的米缸,米缸里的米越来越少,越少他越不放心越想看,从屋里走出去的时候要看看,从屋外回来的时候还要看看,缸,就要亮缸底了,靳大爷知道这是家里唯一的一点儿粮食了,如果这点儿粮食没有了,家里也就断顿儿了。

    他想着他的三个孩子,特别是那两个儿子,自己要儿子要儿子,可是如今儿子有了,自己却养活不了儿子了,要老婆要老婆,如今归弄了一大堆老婆,自己却养活不了老婆了。

    靳大爷家里的三个孩子,大的八岁(虚岁),二的五岁(虚岁),三的两岁(虚岁),自己的三个老婆,大的五十六岁(虚岁),二的三十五岁(虚岁),三的三十二岁(虚岁),还有一个寡妇兄弟媳妇,四个小脚女人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粮食断了顿可怎么办呢?他整日忧心忡忡,唉声叹气。

    人如果在有病时,无有思想压力,无有精神负担,通过药的调理,身体的抵抗力慢慢增强,病就会慢慢被制约了,而有了精神负担,有了思想压力,思想专注不了,抵抗力调解不起来,病魔在身体上就会肆虐起来,身体就会江河日下。

    靳大爷不是上面说的前者,而是后者,身体越来越弱,病越来越重。

    靳大爷的小儿子是去年阴历四月二十三日出生的。他现在已经有一周岁了,他已经会叫爸爸了,他不知爸爸现在有病了,他噌噌的爬到爸爸身边,跪了起来,张着双手,让爸爸抱他,靳大爷扎挣着坐了起来,抱起了儿子,儿子拍着小手,乐了、笑了。

    活着该多好啊。

    尤其是三奶奶,她不愿看到靳大爷死去,她不愿意看到儿子刚刚出生就没有了爸爸,求医不行去求神。

    “神堂”说:“靳大爷撞上了魔,真魂早在三十晚上那天,就让勾魂鬼给钩走了。”

    大年三十晚上,各路神仙下凡,享受人间供果,靳大爷三十晚上碰到的那个柱天柱地的白人,据说是“魔”,吓得靳大爷真魂出窍,过路的小鬼儿把靳大爷真魂锁到阎王爷哪儿报到去了。

    唉!想那靳大爷,虽然从小家里贫穷,光着露着,挨饿忍饥,但却练就了一副好身子板,步入成年,进了工厂,工厂的活儿虽累,但有钟有点儿,有固定的收入,吃了饭就干活,干饿了就吃饭,人的身子骨是越来越结实,自他熬上了头儿,收入增加,志得意满,心情舒畅,甭说大病,就是头痛脑热也很少得过。

    可自打日本进了中国,自己没了工作,这大家子人要生活,要向他要吃要喝;土匪绑票砸明火;日本人要钱、要粮,出民工挖战壕、修炮楼……无休止的外界事物他要应对。

    而家庭内部,大老婆的骄情,二老婆的骄横,三老婆的懦弱,家庭内部无休止的纠纷他要去平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应对外界事物和平息家庭内部矛盾,使他本来坚实的身体酥散了,他就像那经过了千年风吹雨打的老墙头子,如果不捅不动,他还是个墙头子,如果一捅一动,这个墙头子就会轰然倒地。

    大年三十,他侄子告诉的那个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忧虑成疾,从此以后就一病不起了。

    过了阴历七月十五,炎热的酷夏已经过去,天气渐渐凉爽,可靳大爷一家人的心情却一直凉不下来。

    靳大爷的病越来越重,亲的热的都请来了,大家围着靳大爷守着靳大爷。

    靳大爷的二小子看不见他爸爸了,他大声的叫着:“爸爸!爸爸!”靳大爷听到了儿子的叫声,再也顾不得跟别人交谈了,他扭动着脖子找着儿子,叫着儿子的名字,围在靳大爷身边的人给三奶奶闪开了一条缝隙,三奶奶抱着儿子来到了靳大爷躺着的炕边,孩子看到爸爸了,张开两只小手声嘶力竭的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三奶奶把孩子放到炕上,孩子不顾一切的向爸爸爬去,他趴在爸爸身上,愿望实现了,眼泪止住了,两只小手拄着爸爸的胸脯对着爸爸的脸亲昵的叫着:“爸爸!爸爸!”在孩子的心里,爸爸是他一个人的爸爸,他不准任何人把他爸爸夺去。

    靳大爷喜欢他的小儿子,他曾经把他顶在脑袋上,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那是在他没病的时候,可是现在呢?孩子两只小手拄着他,他也受不了了,他艰难的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儿子,你别趴在爸爸身上了!爸爸受不了了!”

    孩子的小脸骤然严肃了下来,他似乎听懂了爸爸的意思,从爸爸身上爬了下来,一边看着爸爸,再也不往爸爸身上爬了。

    大家看着靳大爷不行了,七手八脚给靳大爷穿上了装老衣服,抬上了地上早已支好的“床板”。

    大奶奶和二奶奶围着靳大爷哭着,两个已出聘的闺女围着靳大爷哭着,他的八岁的闺女和那个五岁的儿子围着靳大爷哭着,哭声搅成了一锅粥。

    有人看见三奶奶怀中抱着的不知所措的孩子,告诉三奶奶说:“快把孩子抱走吧,别吓着孩子!”三奶奶不情愿的离开了靳大爷身边。

    她跟靳大爷刚刚生活了十二年啊!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候,她怎不想多看靳大爷几眼呢?

    她把孩子抱到了门外,孩子跟他妈的心情一样,不愿离开他爸爸,他撕心裂肺的叫着:“爸爸!爸爸!我要爸爸!”孩子的嗓子哑了,三奶奶不得不把孩子又抱了回来。

    孩子看见他爸爸了,委屈的打着嗝,他不哭了。

    当我母亲——三奶奶每每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她说:“她们总是说怕吓着孩子,让我抱着孩子走开,可是他不走啊!我把他抱开,他跟我怀里打着挺哭着要找爸爸,我只能把他再抱回来。”

    围在靳大爷身边的人,现在是靳大爷最至近的人,有靳大爷的三个老婆,两个已出阁的闺女,他的meimei,还有他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他的meimei对靳大爷说:“哥哥呀,现在你心里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跟大家说了吧。”

    靳大爷此时,已说不出话来了,伸出两个指头,又看看两个儿子,眼睛盯着meimei似乎在说:“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啊。”

    然后就合上了眼睛。

    大家看到靳大爷合上了眼睛,有喊老头子,有喊爸爸的,有喊哥哥的,各人喊着自己该称呼的名号,“嗡……”的一下子像蜜蜂子炸了窝一样乱了起来。

    靳大爷睁开了眼睛,望着大家,目光转到了自己两个儿子身上,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在他的生活经历中,不是没有过儿子,如果他头一个媳妇生的那个儿子活着,应该有五十岁了,可他并未长大成人,很早就夭折了,后来他又生过很多孩子,有的活了三、四岁,有的话了七、八岁,有的甚至活到了十三、四岁还是死了,他眼前这两个儿子,究竟能活到多大呢?究竟能不能长大成人呢?

    他不想死,他想呵护自己的孩子,他想给自己的孩子遮风避雨,可是他知道,他自己在阳世不会有多少时日了,他把目光转向了三奶奶。

    三奶奶前脚来到了靳家,日本后脚就占了南口,从此靳家就断绝了经济来源,三奶奶没跟自己过上一天好日子啊!过上的日子,是整日的担惊受怕。

    在这担惊受怕中,三奶奶给自己生了二个儿子,让他有了后继有人的希望,可是刚刚有了希望,他却要走了,她看着三奶奶又伸出二个手指头,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三奶奶身上了。

    三奶奶从靳大爷的眼神里看到了他想说出的话:“你千万要把三个孩子给我养大啊!”

    靳大爷怀着无限倦恋的心情无奈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孩子能否长大成人,他管不了,他大睁着眼睛似乎还想说什么?似乎还想看什么,但是他已说不出来了,已看不了了,瞪着双眼,停止了呼吸……

    该来的人都来了,该看的人都看了,靳大爷入殓了,他现在是无忧无虑,无痛苦,无烦恼了。

    人说:“生者忧患,死者安乐。”靳大爷现在是彻底的安乐去了。

    人到这个世界上来像什么?就像一片树叶,漂落在浩瀚的大海里,如遇风和日丽,它会享受到阳光所给予的温暖,享受到暖风轻轻拂面,享受到海水的浮力所赋予的消闲。

    但那浩瀚的大海啊!不可能总是风和日丽,也有暴雨顷盆和狂风掀起巨澜。

    巨浪一会儿把树叶掀到浪尖,一会儿又把他打到海低深渊。

    人飘落到了这个世界上,是享受风和日丽呢?还是被打到海底深渊呢?天有雨雪阴晴,人有旦夕祸福,树叶左右不了大海,是享受风和日丽,还是被打到海低深渊,只能听大海的摆布,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