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隔山迈岭去看娘东西被窃心忧伤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我的母亲,也就是靳家三奶奶,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些异常,总是恶心,还想呕吐,跟靳大爷说了。 靳大爷是六十岁的人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了,告诉靳家三奶奶是有“喜”了。 靳家三奶奶虽然要做母亲了,但刚刚二十一岁(虚岁),离家不到二年,每次做梦还是在家里,如果肚子大了,或者有了孩子,再回家可就不方便了,趁着身子骨还轻便,回娘家去一趟,看看老娘和弟弟吧。 靳大爷虽然是新姑爷,但是比丈母娘还要大九岁,送三奶奶回娘家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三奶奶回娘家虽然希望有人相伴,但相伴的人比自己的娘还要大九岁,又觉得脸上臊得慌,有相伴的还不如没有相伴的,靳大爷不愿相随,而三奶奶也不愿让他相伴,这样的结果,就是靳大爷把三奶奶送到了南口火车站上,三奶奶上了火车,自己就单身回家了。 三奶奶从康庄下了火车,雇上个脚力一直奔临河,二十岁的新媳妇,带着个“重身子”,世面又这么不太平,孤单单一人回家,说不出有多少悲凉和酸楚。 母亲见闺女回来了,自然心里高兴,看到无人相伴,又感觉凄楚和悲凉,自知这是自己给闺女酿下的苦果,噙着眼泪说道:“下次你再回来,一定要给娘先带个信儿,娘去接你。”三奶奶说:“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就放心吧。”然后趴在娘怀里悄声说:“我有喜了!” 有喜了,当娘的听了高兴,闺女给了人家,就是给人家去生儿育女的,如果没有喜,那才让娘真cao心哪,有了喜,娘cao的是另一码心,那就是如何让胎儿,在闺女肚子里健康的成长。 闺女回到家里,看娘一个人忙里忙外,就要帮娘干这干哪,可娘说什么也不让她去干,因为现在闺女比不得从前了。 三奶奶在娘家住了几天,有一天,东院的嫂子风风火火来告诉她:“三妹子,快出去躲躲吧!大帮已到‘十合营’了!” 出去躲反,不能穿得太好,穿好的会引祸上身,三奶奶是住娘家来了,自然穿的都是光鲜的衣服,她把自己的好裤好褂儿脱了,穿上了娘的破裤破褂儿,把自己身上戴的手饰全部摘了和自己脱下的衣服一块藏了起来,往西跑出去四里地到了王泉营,有临河的人追上来说:“大帮没有来,大家都回去吧。” 回到家里,三奶奶赶紧到柜子去找自己刚刚收藏起来的手饰和衣服,可手饰和衣服却都不翼而飞了。 这些手饰是三奶奶结婚时跟靳大爷要的,一副包金的银镯子,一个指甲花、两个镏子、一对钳子(耳坠),这些东西是她娘把她卖到靳家,她自己唯一一点儿所得,是她的“心尖子”,她看到这些,自己的心灵会有些慰藉,因为和她同龄的女孩儿结婚时都没得到这些东西,可自己却得到了,可是现在呢,人家有的自己没有,人家没有的自己也没有了,自己憋屈、郁闷、失落、沮丧了好长时间,懊恼得不能自拔。 东西院,当家子嫂子,看她整天不开心的样子问她:“三妹子,你怎么了?”她禁不住就跟嫂子们把自己前几天的遭遇说了,几个嫂子听完她说的话,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摇头晃脑说道:“那东西我见过,穿上戴上,三妹子真添十分人材。”有一个悄悄的趴在三奶奶耳边说:“我看见东院三爷二屋里老二他家的,前几天穿出来的袄跟你穿出来的袄一样,手上戴的镏子和耳朵戴的钳子(耳坠)跟你戴的也一样,我问她这东西哪儿来的,她说这东西是她男人捡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哪儿那么好捡啊,分明就是偷三妹子你的!”又一个嫂子看到那个嫂子跟三奶奶诡秘的样子言道:“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再说有什么可背人的,不就那点破事吗?我也看见了,她穿戴了的东西,那就是三妹子的,她说是她男人捡的,让她再捡一回我瞧瞧!三妹子,跟她要去!” 嫂子们说的这个穿的和戴的和三奶奶一样东西的人,三奶奶也管叫嫂子,她和他男人是一个太爷,他的爷爷行三,大家都管他叫三爷,他有五个儿子,而他的二儿子,有四个儿子,刚才嫂子们说的那个穿了和戴了和“三奶奶”一样东西的人的男人是三爷二子的第二个儿子。 三爷和其它五个兄弟分家时分的都是一样的产业,只因他子孙多,每个孙子分的产业到后来就很少了,孙子们从祖业产上没分出几亩地,又没长他们祖上白手起家的脑袋瓜子,因此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媳妇虽然娶了,也是抽筋扒骨娶的,根本没钱给媳妇买什么金啊银的手饰。 三爷二儿子的二子看到别人家的新媳妇,穿金戴银,而自己媳妇的脸蛋子比人家媳妇的脸蛋子还漂亮却与金银无缘,非常内疚。 前几天,他看到本家三妹子来了,穿戴光鲜、入时,他想“这些东西如果是穿戴在自己媳妇身上,自己媳妇肯定会更漂亮!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歪点子。” 他在房前屋后放出风声,说:“大帮来了,大帮已到十合营了!”待他看到房前屋后的街坊四邻和他的这个三妹子跑了,他就跑进他的这个三妹子家,翻箱倒柜,把那些衣服和手饰拿走了,拿回去这些东西就迫不及待的拿给她媳妇看,他媳妇看了,爱不释手,这个媳妇是三奶奶的娘给说来的,娘家困苦,来到婆家,生活依然不富裕,不曾穿过像样的好衣服,更不曾有过什么手饰。 男人拿回来这些东西,跟她说是捡来的,她就迫不及待的穿上戴上了,穿上戴上后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就再也舍不得脱舍不得摘了。 这媳妇本是有心脏病的,由于有病,平时总看不见她有个笑脸,自打穿上戴上这些东西,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总露着笑容,男人因而不忍让他脱了摘了这些东西。
人穿上戴上好东西,一是自我欣赏,二是让别人欣赏,她穿上戴上这些东西出去免不了要自我陶醉,显摆一下,由此,她显摆的“资本”就让嫂子们看到了,她也并无意遮掩,如果这些本来应该是显露的东西,你却让它永远秘不示人,那它就失去了原本存在的价值。 嫂子们把她们看到的,告诉了她们的三妹子,三妹子也偷偷看了,物见本主会说话,那些就是自己的东西。 她鼓了好几次勇气想去要,但他会给吗?老刘家有个族长,能说会道,翻理道表,老刘家,家族外有事和家族内有事,都由他去调停,去交涉,她想找这个族长说明事情原委,让族长给她要去,东西很可能能给要回来,但转念又一想,“东西要回来了,但偷东西的那个哥哥肯定给得罪了,他要是报负可怎么办呢?特别是他要祸害自己的那个像眼珠子一样的弟弟哪自己的弟弟刚刚十一岁啊!” “为了娘和弟弟,还是忍了吧,还是吃这个哑巴亏吧,占了便宜的人让他偷着乐去吧,吃了亏就吃了亏吧,弄个心里踏实。”三奶奶自我思忖着。 靳家三奶奶在头两年“事变”时住娘家,自己新结婚的衣服被婆家人洗劫了,而两年之后,剩下的这点手饰和几件衣服又让娘家人给算计了,她无处申冤,无处告状,她满腹的怨恨和牢sao只能自己去慢慢去化解。 那个嫂子,穿上戴上她男人给弄来的衣服手饰,自我陶醉,觉得自己今生今世能打扮如此模样,真是死而无罕了。 她这些日子特别勤快,不是干这活儿就是干那活儿,她把男人该拆洗的衣服拆洗了;她看到炕上被子已经破旧,拆了、补了、缝好了。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她气喘嘘嘘的躺在男人的怀里说:“我走了,我这辈子知足了!” 丈夫看到自己媳妇已经没了血色的脸庞,放声大哭…… 靳家三奶奶看着这个嫂子死了,她没有跺脚漫骂,也没有赌咒发势的指责,她虽然觉的那个哥哥为了博得她这个嫂子欢心,做得这个事情对她来说虽然是过了一点儿,让她自己那点仅有的,能够慰藉自己心灵的一点侈奢品,已经荡然无存了,但她为她的死还是伤感了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