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日塑佛一日灰2
黄金城建城初始只划地千里，四周有层层雪山或炎炎荒漠或无尽大海或十万大山阻隔，但既为圣都，百年来，不畏险阻，穿过千山万水而来之人络绎不绝。或为一睹云浮城的真颜，或为聆听星罗的真言教义，更多的应是信仰和追求长生之术、永恒之道。来的人多回的人少，城市只好不断扩建。 百年之间，万灵心中已将黄金城视为天下十一域中理所当然的第一域。 黄金城，黄金混合天下精铁筑成，到处镶嵌奇石宝珠，移种天下奇花异草，养殖各类珍禽异兽。城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买卖公开公平公正，几无纷争，堪称天下大治的典范。 如此富贵之地，来来往往的大致是五类人：第一类，历经险阻来到黄金城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显然这类人应是天下十域的权贵之人，希望登上云浮城；第二类，凭自身微薄之力而闯关的人，多是能人奇士，大多为的是学习《镜书》；第三类，财帛动人心，是生意人，如此富贵之地，多的是获取暴利的机会；第四类，就是跟随前三类而来的幸存者，多为仆役下属。此外，还有一类特殊的，他们是云浮城上下令征召之人，传说中有扇传送之门，能让他们忽然而来忽然而去，无雨露之苦，无性命之虞。 **************************************************************************************** 星汉雪山群。 大风吹起乱雪，遮住了太阳的温暖。片刻间，已积起厚厚一层，把几块凸出的冰岩也掩住。 风暴中，有一队人在缓慢跋涉而上，其中居然还有一顶轿子。 “大家小心！大家小心！相互拉着旁边的人稳住！大风很快就会过去了！”队伍中有个英武的男子叫喊起来，声音却显得低沉，看他的衣着打扮像是护卫首领。 话音刚落，一阵强风呼啸而来，山顶的雪崩塌，翻滚着涌来。人群里惊呼声四起，再也顾不得同伴的手。有经验的凭着感觉和风向，寻找风弱和坚固的地方，希望可以避过风头。没有经验的，或者扯着周边人的手和衣服，或者瞥着一个身影就跟着跑。 “轿子！轿子！” 英武男子有些惊恐，眼看奔腾的雪就要把轿子淹没，忽然一道身影掠过，然后轿子飞了起来，一只雪白的手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 “抓住。”下意识中，英武男子抓住了一块凸起。恍惚中，英武男子感觉自己在船上摇晃，又像是在飞！ 我在轿顶？！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平时英勇如他，此时也不敢睁开眼，脸上的汗刚冒出来就成了冰花，只顾双手牢牢抓住轿沿。隐约中，身边多了一些慌乱的呼吸声，有人抓了他的手臂，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裤，他撞到了别人的身子。 风声渐消，船不再摇晃，英武男子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就剩下了轻轻洒落的飞雪，四散的人群正在问喊中向轿子聚拢，因为轿子一周已围着十数人，还有几个正从轿顶翻滑下来。 “多谢先生！”英武男子躬身行礼，身子弯下去的刹那腿有些发软，声音还在颤抖。 白手的主人此刻却在望天，不发一言。 人群聚拢，却发现少了大半，小声啜泣者有，暗自伤神者有，还有咒骂者、吵闹者，但都压低了声音，生怕惊动了那几个跪拜者口中的山神再次引发雪潮。 “你们几个别嘀咕了，到了圣域，酬金翻四倍，死难者按六倍酬金抚恤家属。”英武男子起初还面有惭色，说着就恢复了居高临下的气势。 这时，轿子里跳出一个小女孩。 “月儿，小心！”轿子里探出半张脸，冷风卷起一片雪，紧接着妇人便缩了回去。 脸颊圆润，眼眉如黛，肌肤如雪，妆容除了嘴唇的殷红却也清淡雅致。 白手的主人片刻间已看清了轿中人的样貌，心中有些不喜。如此情景，还能安坐，是习惯，还是本性，都是不该。天下承平太久，人命竟然又如草芥，堪比乱世。 “多谢先生！”小女孩恭敬地跪地磕头，行了个大礼。 脆生生的声音，这感觉是？干净。对的，干净！这样的声音多久没听到了，十年了吧？他还是站着没动，眼睛的尽处是看不尽的白雪原。 “先生，继续走吗？”小女孩的手牵住了他的手，顿觉一阵冰寒，于是拉到自己嘴边哈着热气。 “月儿……月儿，你叫月儿？”貌似他对这个名字有好感。 月儿见到他终于和自己说话，用力地点点头，开心地笑开了梨涡。眼前这个肥肥的大叔很特别。 大叔是个大力士，不然怎么能在风雪中托着轿子走。 是个大英雄,刚刚救了那么多人。 不过他好像身体不太好？手太冰了！肚子有点大，比娘亲怀着弟弟时还要大。 月儿正想着，大叔肚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嫩嫩的小手，像自己弟弟那般的嫩。 正诧异间，那小手说话了：“丑八怪！看什么呢？” 丑八怪？平时被当作天上闪耀的星辰，经常被万众瞩目、小心呵护的清新可爱的小美女月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小手指的是自己，月儿发出了必杀技——扑上去抓起手就要咬。 “小江，你醒了。”大叔的声音很温柔，轻轻地拦住了发怒的小美女，温柔地把小手塞回怀中，微微一笑，抹去了月儿脸上充满委屈的冰珠。 “卓不群，我饿了！”怀中小孩道。 这小孩真没礼貌。月儿心中又喜又恼。卓尔不群，大叔，不，大哥哥的名字真好听。 哼哼。对着那凸起的肚子冷笑两声，月儿跺跺脚跑回轿子。回头嫣然一笑，闪进了轿子。 “卓哥哥，你饿吗？”月儿喜滋滋地跑了回来，不等他回答就把怀中的食物送到嘴角。“还是温的！”月儿看到大哥哥脸上有一丝笑意，感到分外地欣喜。 “我看看！”小江飞地快伸出手抢走食物，一阵咀嚼。“嗯。不是很好吃。” “哼！不好吃你也抢着吃。”月儿怒了。 卓不群的手放在了月儿的头上，抚摸着她的头发。 “还有吗？小气鬼！” “哼！”月儿不再多说，只是不时瞟几眼卓不群，若有所思。 众人继续前行，接下来的路倒是有惊无险。到了山顶，远望圣山在即。山下黄灿灿一片，心情难以抑制。黄金城，我们来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众人平复心绪，立马作休整，在附近寻了几处避风的地方，整衣服，活血，治伤，吃食补充体力，忙碌而又有序。 轿中的妇人披着厚厚的毛皮袄子被人扶了出来，月儿跳跃着，笑声像清脆的铃声在回荡。 风突然大了起来，一旁高处有雪团落下，几下滚动，带动刚下的雪变成巨大的雪浪，向人群呼啸而来，瞬间又淹没几个人，眼看小女孩也要被吞没。 月儿的惊叫还未起，已发现脚下的雪浪已经凝结住。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却看到娘亲向自己身后的人感激地行礼。 又是那个白净的英雄！ 卓不群略略躬身，飘来一句淡淡的话：“一饭之恩。多谢！”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了开去。众人只见他站在陡峭处，伸开了双手，似乎在感受风中有什么熟悉的气息。 月儿看得惊恐，那地方掉下去估计再也看不见了。 这时，天空中微微透出些光亮。 卓不群微笑着转头，道：“月儿，圣都再见！” 说完，他仰面倒了下去。 月儿就要哭了出来，她娘亲忽然抬起了手，指着下面。 只见卓不群竟然顺着雪浪飘行，忽左忽右，顷刻间已成一个小点，越来越远，一会就变的看不真切。 **************************************************************************************** 浊海以东,无尽大海。 无风的海面上快速地行驶着一艘大船。船长五十丈，船高五层，像是在海面上建起了一座宝塔，端是气势恢弘。船首安有青铜所铸龙头一个，咧嘴瞠目，张牙舞爪，很是狰狞凶恶，巨眼用硕大的火玉整块镶嵌，隐隐射出两道红光，更显诡异恐惧。船头以夜光石镶嵌了“敖广”两个大字，熠熠夺目。“敖广”乃传说中的一天巨龙，擅呼风唤雨，圣帝出世之后就再无消息，也不知是被斩杀，还是躲藏隐匿于某个深渊大泽之中。船主敢以龙王之名命名座船，自是尊贵无比。 “一桅，升半帆。”指挥室传来口令。 “展旗，测风速。” “风速6级，方向东偏南23度16分。” “左转舵，东偏西8度，速度36节，半力。” 舱里舱外，船底船上，一阵忙碌，大船已调好方向，稳稳地继续破浪而行。 舱内门里门外都放着盛开的幽兰，吸上一口分外精神。吱嘎一声，一阵海风吹开了小窗，花香吹散，涌入了一丝热气和浓郁的鱼腥味。船舱深处床榻上躺着一个只着月色亵衣的女子，顿时起身不止。床头边坐着一中年男子，玄色劲装，见状急忙伸手轻抚女子背部。 “马上就到了，再忍忍。” 女子眼角含花，作势抱住男子脖子，右手狠狠打了男子几下就被握住了，只听得哭腔一片：“都怪你，都怪你。我不活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男子咬着女子的耳根又轻声了一句。 “真的！不骗我。”女子仰着看着男子的眼睛，不知得了什么许诺惊喜万分。 “当然，也不想想我是何身份。”男子见女子终于不再使性子，转头道：“小环，端碗糖水来。” “是主上。”绿衣女婢转身就端来一大碗，显是早已备下。 女婢双手高举托盘，低头道：“夫人，紫玉雪莲羹，主上亲自调的料生的火，经五个时辰文火熬制，温水保温至今。奴婢闻着香气就口舌生津，陶醉其中。” “知道了，我吃不了这么多，剩下的你们几个分了吧。”女子盈盈笑道。 女婢见机早已缓缓轻步退下。 “你喂我，我手没力气。”女子靠着男子的胸膛，拨弄着他的衣领。 女子嘴里的气息吹拂着肤发，也吹走了他惯有的威严。 “你呀……来，张嘴。” 一望无垠的海面泛着白光，幽碧的波浪轻轻摇曳。远处，突然响起一个惊雷，滚滚乌云不知从何处冒出，瞬间聚拢又快速地向远处翻腾蔓延。 “报告船长。发现可疑船只，数量不少，处于我船后方，西偏北15度3分，速度66节。” “发旗语、灯号，请示主上。”船长是个肤色黝黑的壮汉，个子稍矮，就显得有些胖，站在特制的高椅子上观察、分析、下令，没有丝毫慌乱。 “主上说，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人，在海上由您全权做主便宜行事。” 船长手握千里镜，向西北方向眺望，吩咐道：“请主上从3层移至1层，做好封舱5级战斗预案；降帆，启用排气螺3级动力装备，保持航速36节，航向不变；非战斗人员入底舱，采用3级战斗预案；船员和战斗人员采用2级战斗预案，视情况自行过渡到3级战斗预案；瞭望塔，赠员3人，随时报告四周情况。” 号令一下，传号声、脚步声、门窗关闭声分散又有序，不一会儿整船趋于寂静，只剩海风呼呼作响。 “报告船长，船只数量已明确，7艘船只，中型3艘，小型4艘，速度64节。” “报告船长，目标全速前进，向我方驶来。” “全员注意，注意避让，做好3级战斗预案准备。” “天哪！”“天哪！”瞭望塔上传来了惊呼。 “怎么回事？”船副向外吼。 “报告船长。不是敌袭，不是敌袭！是龙啸！是龙啸！” “报告船长。再次确认，目标在逃跑，其身后是龙啸！” “三次确认，龙啸！龙啸！” 船长闻言跳下椅子，吩咐道：“解除战斗准备，全员下1层和底舱，速度10节。” “东偏南37度。不必避让。排气螺5级动力准备。” “拿海图，还有《镜书海族之歌》。” 雷声滚滚，乌云又急速凝聚，向东翻涌而来。天色迅速变暗，片刻间已如同黑夜，海风也很快转凉，一阵阵刮来，竟颇有些冷，风中含有湿气，衣服也变的粘潮。 还没有进入底舱的人看到了壮丽又惊惧的一幕。只见远处，一片白亮，天与地仿佛连在了一起，一个巨大的螺旋在海上忽左忽右的追着那几艘引发战斗预案的船。最后的船不幸卷入了螺旋，眨眼间分崩离析，化为螺旋上异样的光晕。中间一大一小两船逃离时挨得太近发生了剧烈碰撞，哭嚎声转眼也被螺旋吞没。剩下的四艘间隔着一定的距离，飞速地行驶着，直直的向“敖广”号侧面驶来。 船上胆小者、虔诚者早已不停地祈祷忏悔，只见瞬间船板上黑乎乎跪倒了一大片。 “龙吸水，龙吸水，我做了错事……” “万能的圣帝，保佑小民平安无事。” “我忏悔，我有罪……” 船长皱了皱眉，伸缩着千里镜仔细查看着北方。 “你看，龙啸……”在副手犀利的眼神注视下，船员马上改口，喜道：“报告船长，龙啸疑似远去。” 众人闻言，皆向北望去。船员们定了定神，恢复了工作。 “报告船长，龙啸已向西离去,速度26节。”准确的信息传了过来，众人闻声顿时心安。 五楼楼内,楼板上画着偌大的红色六芒星图案，玄衣男子正坐在正中间，双掌交合相对缓缓收到胸前,吐了口气,站了起来,接过女婢手上的绸巾擦擦脸和手,笑着向倚床而望的女子走去。 “累了吧。又耗了不少血。” “不碍事。如此天威，非人力可抗，不借点自然之力，枉送了无辜性命。不然，总不能我去掌这么大的船吧。” “我倒是想看看……” 女婢俯着身接过绸巾，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欢呼声，一恍神间那六芒星图案已消失，窗外那灰白的螺旋渐行渐远转眼已不见，只有海面上漂浮着的诸多碎片、尸体证实着刚刚发生了多么恐怖的一幕。 船板上的人们正在庆幸劫后余生，却是一阵巨震袭来，跌倒碰撞者众，少数靠近船沿的立足不稳险些摔下船去，原来是逃的最快的那艘船已撞上“敖广”号。紧接着，船尾一个船飞驶而过，不一会竟然在前面的海域渐渐沉没。剩余的两艘见状回转船头，等至停下，相距“敖广”号两三丈远。 “原来那就是浊海。”胖子船长一脸沉没。 “浊海，又到了浊海。”三楼有人临窗凝望。 旗语，放浮筏，救人，忙碌寒暄之后，众人已知晓那几艘船上是七域来的能人异士、工匠艺师。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顺风顺水，不一会视线可及处已是绿绿葱葱，上空不时有群鸟飞起。 “这就是云浮吗？”一个少年激动不已。 “这应是东流岛。我们在这登岛后，要走十里海上长廊到圣域。”一个老者拿着图书查看，不时抬头看看四周，道：“你看那，那才是云浮。起码还有三天的路程。” “浊海海水呈墨黑，海心方圆百里入物不浮，又称恐惧之海，也是落不尽海。在浊海外围才能浮物，东流岛是浊海外围里圣域最近的通路。十里长廊这等海上长桥，堪称神迹。可惜此处往来有限，为之测量和建造时献身的诸多先贤鲜闻于世。流芳百世的功劳也只能靠史书来铭记传颂。”老者翻着书滔滔不绝。 十里长廊出入用灯光传递信息，十多里行走间时有大风刮过，桥身摇摇晃晃，人心胆胆颤颤。好歹刚目睹了龙啸，又见希望在即，众人都咬牙挺了过来。 远方，高山，接云，有七色光炫——那就是云浮。 注:排气螺,产于深海,海族加工用来储存空气,后被天工一族改进用于船、车等的动力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