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要嫁
第七十七章要嫁 一夜梦靥,梦里所见都是独孤昊那张妖冶的脸,死活纠缠着我不肯放手。待天亮转醒,只觉头昏脑涨几乎起不来身。见了鬼了,看来是时候和独孤昊正经聊几句,他一时执着,于他不利,于我也是莫大的压力。 婢女为我梳头挽发,我坐在铜镜前,兀自想着要如何拿了李轩的画像去与爹挑明,才不会让他起疑。我对李轩的相貌气度很有信心,他这般玉树兰芝的人,但凡爹肯见一见他,定不会觉得他不好。我发愁的是,爹对独孤昊先入为主,又有独孤世伯的帮衬,会不会难为李轩,叫他知难而退? 一边是爹,一边是李轩,叫人好不为难。若是娘还在,这些小女儿的心思有人可以倾诉,不至于如此神伤。女儿家的心事,总不好对爹说出口。 婢女取来两套衣裙让我选,一套粉嫩,一套天青,我随意一指,她们服侍我换上,今日乌发上只一支白玉簪,与身上这套青色的衣裙倒颇相配。不知为何,这个颜色上身让我想起那晚在独孤府外遇上李轩的情形,如墨月色下他一身青衣踏步而来,优雅如鹤,出尘脱俗,让我很是难忘。 我抿唇一笑,这几日越发频繁地想起他,真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下一回去找他,我要问问他可否想我。犹在出神,婢女来报,祁傲已候在屋外一小会,喝下了一壶碧螺春,为了等我见他。 我戴上一对素雅的耳坠,奇怪道:“他怎么来得这样早?昨晚不是才见过?” “许是祁少爷有重要的事要跟小姐说呢。” 婢女的眼神说不出的暧昧,我这几年看得多了,懒得计较:“你这看好戏的模样,又知道什么?” 她喋喋不休起来,不比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差。 “前些年老爷没提起小姐的婚事,是觉着小姐还小,祁少爷不显山露水,不肯对小姐表明心意,大约也以为时日尚早。眼下秦州的青年才俊谁不是眼巴巴等着娶我们小姐,连独孤少爷都挑明了,还把独孤老爷搬了出来,这下祁少爷倒有了动作,对小姐热络起来了。” 我抬眼从铜镜里看她一眼,这些年祁傲什么脾气,他初来秦府我跟小尾巴似的粘着他,他练字我看戏本子,他练剑我看戏本子,他看书我看戏本子,他对我的态度还不是一天天冷下去?他是皇族血脉,心性和我不同,好在我早看清了这一点,对他没起不该有的心思。 我站起身:“祁少爷想做什么,你家小姐我去见了他,便知晓了。”曦园的婢女比我只大了一两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整日能盯的人只有祁傲,祁傲好歹是人中龙凤,她们两眼发光的神情我见多了,并不觉得稀奇。 去了外室,祁傲脊背挺直坐在椅子上,他神色默然,余光瞥见我衣裙的一角时抬起头来,声音听不出起伏:“你还未用早膳。” 许是婢女方才端来早膳被他瞧见,我在他对面落座,随手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无妨,没什么胃口。” “因为手上的伤?” 一觉起来差点忘记他昨晚喂我吃饭,这会想起来终有些尴尬,我敛下眼:“倒不是。对了,你找我何事?” 他从袖口取出一支竹笛,笛身间或有褐色的云纹紫斑,我一瞧,脱口而出:“湘妃竹?” 祁傲道:“朋友路过秦州探望我,顺道带了湘妃竹给我,我闲来无事做了这支竹笛,试了音色,尚且不错,我连带谱了一支曲子,一并送给你。再过十日是你的生辰。” “生辰快乐。” 他把笛子和曲谱一齐搁在桌上,我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 记得他初来秦府,我把他当成最亲密的玩伴,每年生辰之前,我都会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要送我礼物的事,每一回他都敷衍了事,去首饰铺子挑一样最贵的镇店之宝来给我,一开始我喜滋滋的,收到第三年明白了他的套路,再也没有期待的感觉。 这一年的生辰,我及笄之年,他终于亲手做了礼物送我,花了许多心思,但我的心已平静如水:“我收下了,多谢。” “秦曦——” 他忽然唤我的名字,似有深意,我下意识应他:“嗯?” 他目光灼灼,情意翻涌,仿佛换上一副陌生的脸孔:“你不肯嫁阿昊。那我呢?如若我想娶你,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我一怔,这叫什么问题?这二人好生奇怪,我没要嫁人时他和独孤昊要多正常有多正常,这厢爹要我嫁人,他们两个约好似的先后来对我表白。 对祁傲当然不能像拒绝独孤昊那般直接,毕竟他今后是帝王,我委婉而坚决道:“你看重我,我很感激。可你要娶的人应当得起南后之位,我自问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我没有与你玩笑。” 他好些年没如此严肃与我说话,我思忖他受了什么刺激,他接下去道:“这首曲是我为你而写,待你学会,我便与师父去提,我对你有意。” 我对声乐并不精通,又素来懒散,于古琴古笛都是半吊子,别说让我正经学会一支曲子,哪怕让我听旁人演奏,我也听不出个高下好坏。那时不懂,祁傲是以曲求爱,把他深沉的情意藏在了这支曲子里,可惜我心有所属,无心顾及他,说的话也有几分伤人。 我努力消化了一下,他果真说的不是玩笑话,亦不是试探我要看我笑话,我想起独孤昊的纠缠有些心烦,反问道:“若我还没有学会这支曲子,先爱上了别人,你会如何?” 他的脸刷的一白,眉眼冷凝,他很少这样失态:“你——有了爱慕之人?” “我有没有喜欢的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嫁他。我与李轩两情相悦有了约定,这一生我非君不嫁。 他比我想的固执:“但凡你还未嫁人,我对你说的话,总是算数的。” 我觉得自己过分了些,可一想起当断不断,他有可能跟独孤昊一般胡搅蛮缠,我肯定会受不了,一个独孤昊就够我烦的了,索性冷漠道:“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提。” 我从未对他疾言厉色过,此时心乱如麻:“若无旁的事,恕我不奉陪。” 他的脸色很难看,却维持着风度没有发作,这些年除了我,大概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爹作为他的授业恩师,也不曾这么对待他。我下了逐客令,他蓦地站起来,临走前问我:“这些年在你心里,可有一丝喜欢过我?” 以他的骄傲其实不必问这一句,问了不过因为还留有一丝念想,我平静地喝着茶,茶雾中我回答他:“不曾。” 纵使我冷漠如霜,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对他有好感?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陪伴我度过的日日夜夜,他教我骑马*射*箭,他陪我坐在屋顶看星辰冷月,那一幕幕都清晰地发生过,无法抹去。 年幼时偷偷幻想未来嫁的夫君要以他为模板,器宇轩昂,俊朗不凡,深沉专情。只是后来他不知何故将我推得远远的,我一颗再热的心也慢慢冷却了。 经年累月,我与祁傲再也回不去年少时候,那些亲密无间的日子,终于成为了被时光掩埋的过去。 而今我与李轩互通情意,再不能和旁人纠缠不清。我秦曦是从一而终的人,像爹对娘那般矢志不渝,不会做三心二意的事。 祁傲离开了,留下那支竹笛和一页曲谱,我不去看亦不去碰,交代婢女小心收起来,已不能去回应他的情,到底是他一番好意,怠慢不得。 吃下几口薄粥,我特意交代小厨房在粥里加了补气血的食材,李轩给的药膏我用了两日,伤口愈合得还不错,疤痕慢慢淡了,到底流了不少血,导致我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右手行动不便,又怕被爹看出来,躲了不敢去见他。 我有意不去见爹,爹却遣了人来找我。下人引我去前厅,说爹在见客。我纳了闷,爹把公务交由祁傲打理后一直在静养,还有何等重要的人值得他一见? 我行至前厅,爹坐于主位,神色威严,似在沉思。坐在客位的,竟是李轩。我又意外又紧张。先前几次想与他敲定时日来拜访爹,他不为所动,未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此番突然造访,我全然不知。 既然他到了爹跟前,我总不能让时光倒流,只走一步算一步,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对爹托盘而出,让爹臭骂一顿。 向厅内再看一眼,我的脸“刷”地一红,热到了耳根。好端端坐着的是李轩不假,他正气定神闲看向我,我发现今日他穿得很是讲究,人也格外俊美无俦,他这个模样从李府一路走来,又该迷倒了不少女子才是。 厅内还坐了三名上了年纪的妇女,长相很是喜气饱满,穿衣打扮以红眼为主,见我过来,仿佛故意扬了声调,你一句我一句夸起李轩来。 原来他瞒着我来秦府,是向爹提亲的。 我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正经地拜了爹:“爹叫我来,可有要紧事?” “这位李公子来府上提亲,爹想听听你怎么说。” 看来爹对李轩倒有几分满意。 李轩站起来,将桌上那精美的锦盒拿到我面前,真心实意道:“自半年前一别,李某对秦小姐念念不忘,若小姐不嫌弃,请收下此物。”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瞬间惊住,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爹,爹的神色很是隐晦,我迟疑道:“这是——”这难道就是他对我提过的定情信物? “李某孑然一身,上无父母兄长,下无弟妹甥侄,在碧水湖边有一套老宅,另打理几间商铺谋生,生意尚且不错,足够养活吃用。秦小姐锦衣玉食,见惯了珠宝玉石,李某家中除了金银,约莫只有这枚玉佩是个稀罕物,能一表李某对秦小姐的心意。”
他这一番话说的甚是谦虚,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公子哥真诚多了。冥冥之中,我们从这枚玉佩缘起,若非这枚与我脖子上挂的那枚一模一样,我怎会在人群中只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简单将我二人的相遇带过,实为懂我,晓得我不想在爹面前暴露我们的关系,他要娶我,经过我的同意,亦为我着想,我很感激他的尊重。 “普天之下,上乘的羊脂玉并不多见,李公子出手不凡,秦曦谢过李公子的抬爱,这礼太贵重,我不能收。” 李轩深沉的眼中浮现笑意,对我的拒绝毫不介意,当初我借了酒醉要偷他的玉佩,如今他当作求娶之礼送给我,我却故作矜持不肯收下。 “于李某而言,送出去的礼就是秦小姐的,想必这玉佩与秦小姐有缘,老翁将此物交给李某时,说若我送给心仪之人,便能达偿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方知他说起情话来亦是高手,不由刁难他:“李公子不过在人海中匆匆一瞥,如何确信秦曦就是心仪之人?李公子不怕找错了人,夙愿落了空?” “有的人只瞧上一眼就知道是心中所属,有的人日日得见却进不了心,秦小姐以为是与不是?”指的自然是独孤昊自幼与我相识,我却不愿嫁给他一事。 “秦小姐若肯给李某一个机会,李某自会证明,我值得秦小姐托付。” 他说起这等话来,面不红心不跳,淡定得很,极是自信。 推拒了一番,我见好就收:“如此,这份礼秦曦暂且收下,多谢李公子费心。” 我转头把锦盒交给婢女收好,爹不知作何感想,从我来了前厅他就眉头紧锁神情深邃,我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至少他不讨厌李轩,这样便好。 我悠哉落座,自顾自喝着茶,李轩亦淡然坐下,面上始终带了不近不远的笑意,耐性极好与爹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他的见识谈吐不凡,仪态恭敬,要博得爹的好感不难,我若无其事听着,觉得他们所谈的经商之道不甚无聊。 约两盏茶的功夫过去,爹才道:“李公子请回,容我问过小女再作打算。” 临别之际,李轩很有深意看了我一眼,我只作没看到。 爹坐在原位,神色似有疲惫,我以为他的身体在愈合好转,才与李轩说了一会子的话,怎地倦成这样? “爹,你是不是不舒服?” 爹摆了摆手:“无妨。” “好端端的爹唤我过来,是为了催我早些嫁人么?” “你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知女莫若父,爹见你不排斥李轩,可见你是喜欢他了。他年纪轻轻,倒很沉稳,言谈举止看得出修养不错,虽缺了家族背景,好歹家世清白,没有纨绔气息。” 我失笑,爹很少这么夸一个人:“爹什么时候学会像月老那样乱点鸳鸯谱了?” “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人有经世之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日后辅佐你治理秦州,未尝不可。他心仪你,你且与他处一段时日,若你瞧得上他,爹不日即为你筹备婚事。” 八字还没一撇,爹竟这般焦急把我嫁出去。那时怎会想到爹大限将至,想趁他撑得住时为我择一个如意郎君,眼看我完婚,将我安心托付给未来夫婿。 “方才我肯收下玉佩,爹就不觉得奇怪?” “爹本来心属独孤昊,他天资绝佳,历经世事,是可塑之才,奈何你不肯嫁他。爹肯见这位李公子,正是因为他拿出这枚玉佩来求见我。” “这枚玉佩,世上仅有一般无二的两枚,乃是爹的朋友所有,你生辰时得了一枚,另一枚出现在李轩那里,是与故人之约,他是故人选中与你结下婚约的人。” 原来爹肯对李轩另眼有加,还有这样一层缘故。这故人大约就是那位已逝的齐帝了,依稀想起那年生辰,齐帝命人远赴秦州,送来了我的生辰贺礼。 “看来爹与那位故人的感情极深,女儿未记事起,你们就约定好了女儿的婚事,这些年爹都没跟我提起过。” 爹无奈一笑:“以前念你年幼,不想那么早告诉你,若你在他身边长大,他亦会给你最好的,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莞尔,爹越说越离谱:“我是爹的女儿,旁人待我自然不会比爹更好。爹竟把那位故友看得这么重,说的好像他会把我看做亲生女儿一样。” “自然他把你的婚事看得极重要,你要嫁的人亦要入得了他的眼。他既选中李轩,自有他的道理。爹不是不开明的人,倘若你对这个李轩无意,爹不会强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