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青梅竹马
张太医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心想刚才要是不小心说错一个字,这项上的脑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是自己的,更要命的是连累一家老小。这轩王行事狂狷,连后妃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他被指明替我看病,若不是肚子里有真才实学,可能早就身首异处了。 李轩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脸问道:“她脸上的伤是否会下留疤?” 张太医老实道:“王妃是疤痕体质,这脸上的伤口很深,又因为被冷水泡过,很可能——” 李轩不客气地打断张太医的话:“你只管说要怎么做,才能消除疤痕。” 张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以南海珍珠研磨成的粉末入药,调制出消痕除疤的药膏,反复涂抹在伤处,约莫半个月就能恢复七八成。” 芸姑姑听后不禁自言自语:“这得耗用多少颗南海珍珠才行?” 珍珠稀罕,南海出产的珍珠更是价值不凡,短时间要弄到这么大的量,不是易事。 李伯顺着张太医前头的话继续往下说:“张大人,恕我直言,王妃的高烧一时半刻难退,天气寒凉,以冰块置于室内恐怕行不通。” 芸姑姑也附和道:“能否以冷水浸湿的帕子镇在额头退热?” 张太医想了想,方道:“冷帕子退烧不是不可,只不过若烧退只是表象,内里的高热压不下去,更为凶险。” “那张大人看,如何做最妥当?” “老夫记得王府后山有个天然而成的温泉,泉眼冒出的活水清澈温热,四季不变?” 李伯如实道:“张大人记的不错。” 张太医点了点头:“如此就由老夫添几味草药进去,以药浴助王妃退烧。” 李伯看李轩一言不发,沉默应允,便和芸姑姑退下去准备。 张太医拱手作揖,背了药箱亦慢慢退下。 身后的门轻掩,李轩凝视了我片刻,才在床沿坐下来。他轻执起我无力的手,深切的愧疚清楚地写在脸上,却不只因为我命悬一线,差点丧命于皇宫。 轩王府后山,巨大的碧清池水雾氤氲,李轩只着了月白的中衣站在池边,露出结实的胸膛,俊美潇洒,倜傥风流。 张太医神情恭敬:“药浴之时,王爷若能不时渡些真气到王妃体内,牵引其在王妃全身游走,功效更佳。” 他想起我在李轩心中的位置,又补充道:“王妃的底子不比常人,切忌cao之过急。” “本王会牢记张老的话。” “哎——哎——”张太医连声称是,随后由李伯引着离开了碧清池。 李轩几步踏入温热的池中,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我背靠在池壁,阖眼昏迷着,意识全无,身上只一件浅粉薄纱遮蔽,池水一泡,玲珑有致的身体若隐若现。 他在我面前停住,神色冷峻,他的定力极好,神智丝毫未被浑身湿透的我影响到。 李轩双目紧闭,凝神把全身的精气集中汇聚至双掌处,不消一会气息凝结,他将两手掌心轻贴于我胸口,神色平静,全神贯注,缓慢地将真气注入我体内,极有耐心地将真气引致我的心脉四肢。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天色暗沉下来,几近迟暮。 半清醒半迷糊中,我恍惚感觉有一股温暖的气流灌输到我体内,由胸口处疏散到四肢百骸,仿佛打通了全身经脉,让我失去的力量一点一点回流,我的吐气变得绵长,苍白的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我垂在水下的手指轻轻一动,却并未醒过来。 鼻翼间是清风苦竹的气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我知道李轩就在我身边陪着我,心里很是安定。我想不管我遇上再难的处境,只要有李轩陪着,我就有力气去面对。 意识游走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让我难过的是,这个梦从头至尾不曾有过李轩。 梦里没有漫天的雾气,没有烧焦的古宅,没有滂沱的大雨,那些一年多来纠缠着我不放的谜团一个也没有出现,只有一段笛声反复在我耳边萦绕,久久散不去。 起初笛声悠扬,拂动人心,如山涧的溪流流淌而过,好不动听。这时迎面而来一个少年,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只瞧见他刚毅的下巴,步伐沉稳,深蓝的华袍穿在他身上,衬出他不凡的气度。 他手执一支翡翠玉笛,笛身青翠莹润,我才明白原来笛声是出自他翩飞的指尖。他的脸朦胧难辨,似曾相识,语气是硬邦邦的温柔:“秦曦,我已向城主表明对你的心意,等你学会这首墨魂曲,我就来秦州娶你。” 我笑得不可置否,哪有人将一首曲子作为定情物的?
我又看见一个眉眼骄傲的少女骑在小红马上不可一世地挑衅道:“祁傲,若我还没来得及学会你的曲子便爱上了别人,你又当如何?” 那少女带着娇俏的笑容一扬鞭子,绝尘而去,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把青梅竹马的约定挂在嘴边? 少年在身后朗声大笑,神情笃定地大喊:“就算你嫁作人妇,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抢回来!”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地化作一个隐约可见的红点。 心头被酸涩填满,腾不出一点地方,我不知道这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从何而来,明明身体上的疼痛正在减轻,为什么心却这么难过? 年少时的承诺,这么轻,又这么重。 我还没回神,方才俊美的少年瞬间幻化成暗夜下蒙面的黑衣人,他的脸仍被黑布遮住,盯住我的眼神却像猎鹰般犀利,黑眸中散发的狠意惊得我一颤。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倔强。”他无奈道。 在我无法触碰的地方,是祁傲对我的成全和疼惜。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嫁给他,你是否真的那么快乐。” “他们都拦着不让我进京,我岂会不知这里是龙潭虎xue?可自收到你身在京城的消息,我就再没有安睡过一夜。我曾说过不管天涯海角,不管你嫁给谁,我都要把你抢回来。” “可你嫁的人偏偏是李轩,我若要让你心甘情愿离开他,便要让你想起他在秦州做过的事,那些你宁肯服下忘忧草也不愿意记起的痛苦,我怎么舍得再撕开你的伤口?” 秦州的城楼上,祁傲俯视着整个秦州的繁华强盛,万家灯火下秦州百姓安居乐业,这场景是自他结识上一任城主之时便在心底埋下的梦,如今这个图景实现了,他却孜然一人,只有腰间的翡翠玉笛相伴,孤独寂寥。 “这龙纹玉佩是我对你的承诺,待你想离开李轩,我会助你。” “我说过,胸膛里的这颗心是为了你秦曦而跳动。” 我的眼角划过一滴清泪,沿着脸颊淌下,滴落在碧清池荡漾的池水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