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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光熹微服私访记(五)

    刘辩一气呵成的将这篇孔雀东南飞写完,鸣楼再一次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他将毛笔放在桌上,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桌前的位置,笑呵呵的对众人说道:“请诸位品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这首诗在汉乐府诗中的地位刘辩自然知道,此时将它拿出来砸人,从众人愕然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糜贞在一旁已经哭得泪流满面,那个皇甫嵩的孙女——刘辩已经记起她的名字叫皇甫伊也是眼眶通红,连蔡琰都是胸口起伏不定。和那些男人关注诗本身的优劣不同,女孩子更容易被诗的内容所感动。

    糜贞抽噎的说道:“天下怎还会有如此痴情男女?”

    刘辩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后脑,将袖兜里的手帕递给了她。这一个亲密的动作让糜贞有些脸红,可还是接过刘辩的手帕擦起了眼泪。

    刘辩的一首长诗,令在场的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这时鸣楼举办了那么多场文会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在座的都是洛阳最近颇有才气的士子,各个年轻气盛,彼此即使没有文人相轻的行径,但是也都暗中较着劲。在诗文上观念不同的争执时有发生,然而刘辩的一首诗让所有人都发不出声音,这种诡异的气氛令大家都有一种压抑的感觉。直到杨志突然的一声怒吼,才稍稍得到一点释放。

    “假的!这首诗一定是他抄袭得来的!”

    杨志的话令众人再次恢复了窃窃私语的吵杂声,其中有些声音对杨志的话竟颇为认同。

    糜贞站出来气愤的对杨志说道:“你说这首诗是刘大哥抄的,有何证据?抄袭何人?”

    糜贞的质问令杨志哑口无言,甚至没有注意到糜贞急怒之下将刘辩的真姓说了出来。这篇诗文实在太过惊世,杨志在嫉妒惊愕之下才脱口而出怀疑是抄袭的,但是真要他举证,却又拿不出来。

    其他怀疑的人也都是有这种尴尬,想说这是抄的却又说不出是抄谁的,毕竟这篇诗文在这之前谁都没有见过。

    你们要是之前就见过那才是怪了呢!刘辩在心里腹诽道。孔雀东南飞这首诗产生于在历史上的建安时期,在时间线上也就是两年后。这些人怎么可能会听过!

    刘辩突然想到庐江是不是真的有焦仲卿和刘氏这两个人。若真有,自己插手一下的话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二人的爱情悲剧发生了?

    正在刘辩胡思乱想之际,不服气的杨志恼怒的回应糜贞道:“若不是抄的,以他这种年纪怎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文章?”

    还未等糜贞再辩,那个和刘辩年纪相仿的少年文士涨红了脸对杨志说道:“杨兄这么说就差了!项橐七岁为夫子师,甘罗十二岁为秦相,有志不在年高,谁说年幼就肯定没有才华了?”

    这少年文士实际上也是年少成名,满腹经纶。因受蔡邕赏识,此时寄居于蔡邕之家。蔡琰开文会,便也邀他一同前来。

    刚刚杨志说年幼没有才华,若是认同这样的话,岂不是把他也说成了抄袭之人。

    杨志只是想针对刘辩,却没想到让少年文士躺枪。被驳的涨红了脸,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双方还是有一定的交情,少年文士也不愿与杨志在此事上过于纠缠,而是拱拱手对刘辩说道:“在下高平王粲。”

    王粲?刘辩将这个名字在心里的三国名人名单上过了一遍。想起来他好像是建安七子之一,历史上和曹丕的交情挺不错。

    刘辩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王粲偏瘦的身材,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和自己岁数相当,可论颜值的话就差上很多了。面色灰白,这是大汉死读书的书呆子的统一的特征。脸型也长的吓人。刘辩想到历史上的王粲喜欢听驴叫,难怪长了一张驴脸。

    虽然长相不讨喜,但毕竟是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建安七子之一,后世对王粲的评价也非常的高,刘辩也不敢有所小觑,拱手一礼道:“王兄有何赐教?”

    “陆兄的一首孔雀东南飞实乃佳作,众人惊疑,并不是怀疑陆兄人品,而是惊诧当世竟还有如此佳作,这点望陆兄莫要见怪。”

    “无妨!”刘辩显出很大度的样子。

    王粲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在下平日里研究诗文,也算颇有心得。前两年游学长安,正逢李傕郭汜叛乱。本欲去荆州避难,幸亏王师早至,李傕郭汜乱贼顷刻覆灭,这才安定。当时乱军袭来,哀鸿遍野,实在令人惨不忍睹。在下感怀时事,偶得一首拙作,今日拿出来,还请陆兄品评一下。若是陆兄也能同样赋诗一首,在场众人恐怕也再无人敢质疑陆兄学识。”

    刘辩也不惧他,一拱手:“愿闻其详。”

    王粲微微一笑,将诗文吟了出来: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诗文的体裁众人从未见过,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但是总体的声音还是对王粲的才华赞不绝口。王粲少年成名,和刘辩这个不知根底的人相比,众人自然不会怀疑他会抄袭别人。

    那一边,董祀在王粲声音落下之后,已经将这首诗文眷抄在纸上。一手八分体倒也工整。

    吹干了墨迹,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董祀不住的点头说道:“仲宣的这首诗辞藻质朴,但是感情真挚,厚积薄发,更兼难得的是体裁新颖,别开一派,我等才学实不如也!”

    其他没有将诗文听完整的人也围到董祀身边去看纸上的诗文,都是不住的惊叹和夸赞。糜贞见众人一点都不怀疑王粲,和刚才对刘辩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心中不由得气愤。可是她对诗歌这种东西理解不深,见众人都说好,连刘辩都不住的点头,一时也不敢说什么。

    相比较孔雀东南飞的华美,王粲的西京乱无象由于独创一种体裁,更受他人关注。而且孔雀东南飞表现的是儿女情长,而西京乱无象则关心的是如今乱世之中的百姓疾苦,层次也更高,一时间风头将刘辩盖过。

    王粲要的也就是这种效果。这首诗他早就做了出来,本来是想在今日的文会上拿出博得众人喝彩,想不到竟然被刘辩先抢了风头。他对刘辩是否抄袭其实心里也有怀疑,但是不像杨志那样藏着害人的心思,只是少年心性,争强好胜,自己拿出这首新体诗,若是按照刚才的约定刘辩能同样做出一首相同体裁的诗,自己才会承认刘辩确实有大才。

    只是再看刘辩的表情,却见不到任何的慌乱。频频点头也只是认同自己诗文确实是佳作,但是并不惊讶这种新体诗的出现。

    对于这首诗,刘辩自然不会太陌生。七哀诗在华夏文学上其实并不是一颗很耀眼的星星。和律诗、宋词、元曲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律诗虽然让他提前带到了这个时代,但是因为太超前,现在出现的佳作并不多。而虽然这种起源于东汉末年的专门天灾人祸、生死别离的诗歌体裁在浩瀚的诗歌海洋中留下的佳作并不多,但是却也很贴近这个时代,更容易令人接受。

    历史上所有的七哀诗中,最出现早的便是王粲的这首西京乱无象。刘辩之所以能知道七哀诗这种体裁的诗文,也是因为王粲是建安七子的名头。

    杨志兴奋的不得了,他觉得王粲的这一招比他刚才的那些废话要狠。在他看来不管那首孔雀东南飞究竟是不是抄袭,刘辩也不可能做出一首和王粲一样的七哀诗来。

    “如果你能做出一首和仲宣同样的诗来,我们便相信你是真的有才华!”杨志得意的说道。

    “杨兄,仲宣的这首诗横空出世,前所未见,就算是我等都不可能做出相仿的作品来,你又何苦为难这位陆公子?”厚道的董祀说了一句公道话。

    杨志嘿嘿一笑,答道:“若是那首长诗真的是他写的,以他的才华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看着杨志挑衅的眼神,刘辩皱了皱眉。对于七哀诗其实他所知的有限。毕竟这种冷偏的诗歌体裁传世的作品本来就不多。就算刘辩前世的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将中华五千年历史中所有的诗歌都记住。

    对于刘辩熟知的七哀诗,除了王粲的这首西京乱无象,就只有西晋文人张载的北芒何垒垒了。只是北芒何垒垒有描写汉祚中断,汉陵荒废的句子,也无法将它拿出来。

    思虑的半天,突然想起还有一首七哀诗他还记得,只是当着王粲的面拿出来,感到有些心虚而已。

    杨志见刘辩面露难色,以为他做不出来,在一旁催促道:“你若是没那本事……”

    话还未等说完,刘辩恼怒的横了他一眼,杨志刚要发作,却听刘辩已经吟了出来:

    “荆蛮非我乡,何为久滞yin。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山冈有余映,岩阿增重阴。狐狸驰赴xue,飞鸟翔故林。流波激清响,猴猿临岸吟。迅风拂裳袂,白露沾衣襟。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羁旅无终极,忧思壮难任。”

    杨志指责的手指还可笑的停在半空之中,嘴微微的张开着,脸上的表情已经定格的成了惊讶和恐惧。

    其他人也都是骇然的神情,如果刚才那首孔雀东南飞给人们带来的是震惊和怀疑的话,那刘辩做出的这首七哀诗已经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恐怖。

    体裁完全和王粲的诗作一模一样,甚至连韵律都相同。

    一个人的才华怎么会达到这种地步,刚刚听到一首新体裁的诗歌,顷刻间就能做出同样体裁的一首诗出来,诗的韵律风格几乎一模一样,而别人现在却仍处在对新体裁诗歌的惊讶和感叹之中。

    蔡琰的脸上也全是惊色。和别人不同,呆在父亲身边,那些天赋异禀的人也见过很多。自己的父亲,卢植、郑泰这些当世大儒自然是高山仰止的存在,而曹cao、钟繇这样的文坛新兴的领军人物,甚至是身边的王粲,若是再磨练几年,也绝对能和曹cao等人比肩。然而现如今在她的心中,竟然涌起了这种想法:不管其他的才华如何,在诗文一道上父亲、曹cao这些人的才华和成就恐怕都不会达不到这个少年公子的程度。

    而且他还那么的年轻!蔡琰感觉到自己都有些嫉妒了。

    王粲的脸色惨白,好像抽走了所有的血液。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咬了咬牙,仿佛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向刘辩郑重的施了一礼。

    “陆兄的才学之高,在下实在望尘莫及。刚刚无礼之处,望陆兄见谅。”

    王粲虽然性格争强好胜,但也是年轻人常有的心态。然而他的为人还是很正直的,是非分明。此时被刘辩的诗文折服,便立刻道歉,丝毫不以自己向刘辩低头为耻,颇有君子之风。

    其实,刘辩脸上的羞愧之色并不比王粲少。当着原作者的面抄袭对方的作品,再令对方折服,这种厚颜无耻的事情做出来确实让人心虚许多。

    只是不知这篇王粲避难客居荆州的作品,以后还会做不做出来了。

    糜贞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星星状,在刘辩身后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平时刘辩私下和她相处时,虽然也会吟出一些极佳的诗句,然而像这种在公开场合折服众人的事情却是第一次遇到。那种与有荣焉的感觉让她即兴奋又脸红。

    有了王粲的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向刘辩表示了友好,相互寒暄介绍,对刘辩的才学表达了钦佩之情。一些人还为自己刚才的指责道歉。

    接下来,鸣楼恢复了其乐融融的学术交流的氛围,丝毫没有了刚才的剑拔弩张。

    只是这种和谐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便被另一种诡异的气氛所代替。人们开始窃窃私语,一些后知后觉的人在听到别人的话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惊愕,看着刘辩的眼光也开始充满了敬畏和猜测。

    这种诡异气氛的出现最开始源自于蔡琰,手捧着那首孔雀东南飞的洛阳纸,对刘辩的身份提出了疑问。

    诗句是极美的。在蔡琰的眼里,王粲和刘辩的七哀诗虽然立意新颖,可是和这首长诗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刘辩也是用行楷写的,这也是令蔡琰看出古怪的地方。因为刘辩的字迹太像当今天子的字了。若是让蔡琰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一个人写出的字其中也是包含了这个人的性格和精神在里面。就算是别人临摹的再像,依然会有斧凿的痕迹。蔡琰也临摹当今天子的字迹,可也勉强只能算是有八分相像,更多的还是在模仿书法中的神髓。

    更重要的,还是天子的身份。如果一个人一字不差的去仿造皇帝的笔迹,那这个人只能用居心叵测来形容了。

    眼前的这篇长诗的每个字都和当今天子的笔迹一模一样,再加上眼前这位陆公子的年龄,蔡琰的心中疑窦渐生。

    身边的皇甫伊看着刘辩,困惑的说道:“这位陆公子,我好像再哪见过?”

    “在哪里见过?”蔡琰急切的问道。

    皇甫伊迷惑的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想起刘辩的真实身份。

    这个迷糊的小丫头!

    蔡琰心里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从皇甫伊的嘴里得到答案,但是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年纪,这等相貌,在加上一模一样的笔迹,莫非真的是……

    抱有这种想法,不止蔡琰一个人。近来她醉心于天子的行楷字,很多和她亲近或想和她亲近的人也都跟着一起研究行楷。有些人也见过天子的笔迹,此时自然和蔡琰抱有同样的怀疑。

    然而却也没有人将这种怀疑宣之于口,只是在小圈子里窃窃私语。天子微服私访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讲还是陌生和令人惊讶的,更不可能有人跑过去和刘辩确认身份。

    这个时代的士人还是很有风骨的,尤其是像董祀、王粲这样的年轻人,性格还是很骄傲的。即使是知道了刘辩的身份,大家也没有任何谄媚的态度,大都做到了不卑不亢。若不是刘辩刚刚的那两首砸人的诗歌,有些人还会趁机显示一下自己的才华,只是此时面对两首绝世的诗作,自己再拿出什么那就真的是献丑了。

    只有杨志在得知刘辩可能的身份后,面色变得像洛阳纸一样白,双腿不住的打颤,想过去向刘辩请罪,可心里又不敢,只好惶惶不安的躲在人群里,希望刘辩不会想起自己。

    刘辩倒真的没有顾得上他,因为他敏锐的发觉了周围的气氛变化和大家瞅他的眼神。自己的真实身份应该是暴露了。

    天子来鸣楼微服私访,这种事情想来明天就会传遍洛阳城。想到荀彧他们又要唠叨,刘辩的嘴里一阵发苦。

    此地刘辩已经不能再久留了,向所有人一拱手,说道:“今日能与诸位才子佳人畅谈,实在大幸事。在下还有事,不宜在此久留了。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

    刘辩要走,此时再也不敢有人阻拦了。只是蔡琰突然喊住了他。

    “陆公子!”

    刘辩回身看着她。

    “这首诗可否赠与我?”蔡琰捧着刘辩的那首诗,满怀期望的问道。

    “这有何不可!昭姬小姐若是喜欢,自留下便是了。告辞!”刘辩摆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只是一转身,马上逃似的带着糜贞走下了楼。

    看着刘辩离去,蔡琰垂下眼,露出了一种茫然失落的表情。董祀看在眼中,心中涌出了一股nongnong的酸楚。

    有些事情他一直看的很清楚,对于蔡琰的感情,他从来都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能感受到蔡琰对自己的态度,也只是为兄为友。此刻看到蔡琰的表情,他也明白自己恐怕再无机会,只好把那份感情深藏起来。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份感情一直埋藏了十多年才有机会再次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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