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防御使成凹斗
不一会只见门口的光亮一暗,一个外象十分孔武的将官出现在了房中,并且老远地便当胸抱拳,大声说道:“职下安东都护府防御使成凹斗拜见陆副都护!” 陆鸿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走上前虚扶了一下,说:“成将军不必多礼……”说着毫不避讳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便,赞道,“早就听说咱们安东有一位传奇人物--‘熊罴将军’成凹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本来这一句“熊罴将军”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夸奖人的话,不过在这成凹斗身上,却是有典故的。这人虽然是高句丽人的后代,但是他从小就被遗弃荒野,并且在被母熊捡了去,全靠熊乳长大。 等到他十二岁时,身材已经像成年人一般,而且四肢极为发达,体态与熊罴相差无几。 这人到了十六岁时已经神力惊人,曾经自称“熊种”,后来在安东从军,大大小小立了一些战功,再加上过去高句丽人都护的赏识,很快就做到了正五品防御使,被人称为“熊罴将军”。 这成凹斗非但不以此名为耻,反倒常常引以为傲,并时时挂在嘴边。 所以他听了陆鸿的话,完全没有半分气恼,哈哈大笑起来,神色之间显得颇为自得。 他摆着手道:“副都护莫听别人乱言传,都是朋友们吹捧的--比起副都护去、今两年的风采来,根本就不值一哂了……” 就在陆鸿打量着他的同时,他也在偷偷打量着陆鸿,他不仅吃惊于对方比自己还高的身量,而且很快就暗暗惊叹起对方的年轻来,他同时觉得,那些对这位年轻上司的传言,与现实比起来全都差得远! 陆鸿一面请他入座一面笑着谦虚了一句:“我也没啥值得夸耀的,好了,咱们也不必互相捧啦,都是肚里没货的莽汉,再吹可就没词了。” 成凹斗在陆鸿的指引下到客位上坐了,听他这么说更加高兴,一拍大腿,道:“副都护说得太对了!早先听说大人进了城,我还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来拜见,只怕副都护瞧不上我这粗鄙不堪的家伙,现在才知道都是多虑!” 他说着话,站起来谢过了陆鸿亲自递过来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重新坐了下来,不无遗憾地叹道:“早知道您是这样随和的人,我还担个甚么心?就应该早早过来给您请安的……” 陆鸿一时难以瞧得透这人--有些人的深沉写在了脸上,有些人则把城府搁在了肚里,这成凹斗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说话间也是滴水不漏,叫人打心底里听着亲近。 但是他越是表现得如此随和谦谨,陆鸿就越发地警惕,只看他一进门之后,轻飘飘揭过自己迟来之罪的几句话,和言辞动作之间拿捏的分寸,就绝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粗鄙不堪”。 当然了,这或许只是成凹斗面对上级的一份谦辞。 陆鸿倒不愿意用私心度人,虽然留了几分小心,但是仍然愿意接受成凹斗的这套说法。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温言说道:“请安就不必了,咱们不兴虚头巴脑的那一套……我正有事情想问问你。” 成凹斗满是细卷绒毛的脸上立刻收了笑,“哗”地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站着,大声道:“请大人尽管发问!” 陆鸿摆摆手让他坐下,呵呵一笑:“不必这么拘谨,又不是在公堂上。” 成凹斗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坐了下来,尽管如此,他还是腰杆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稍稍侧着身子正对着陆鸿的书桌。 陆鸿见他还是这副模样,也就听之任之,直接说出了他的问题:“成将军,搜查刺客的事至今有甚么进展吗?” “职下无能,那贼人狡猾得紧,至今并没有甚么线索。” “那平州城的戒严何时可以结束?”陆鸿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四根手指此起彼落,在桌面上毫无规律地敲打着,同时放松地仰着背脊,平静地看着成凹斗。 已经开始向西面倾斜的阳光从窗棂中间透洒出来,飘着浮尘的光束刚好照在陆鸿敲打的手指上面。 他的轻松惬意并没能感染到面前的人,成凹斗仍旧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认真思考了半晌,才摇了摇头说:“咱是个老粗,只会用这种笨法子抓贼,所以在抓到刺客之前,平州城的戒严都不会结束。” 他说得很平静,语气之中完全没有一丝的挑衅和强横意味,甚至让人根本抓不到半分把柄,甚至好像在说一件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让人即便不敢苟同,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陆鸿微微颔首,没有表示任何同意或者反对的意思,就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因为他并没有觉得这有甚么大不了的--成凹斗这是在和他拿捏哩! 有拿捏、讲条件,这就对了!如果他新官上任,一个明显资格足够又位置稳固的地头蛇没来由地向他示好卖乖,这才是大有图谋哩! 这件事上除非他顺着成凹斗的意,就任由一天天这么戒严下去,那么万事大吉。 但是只要他甚么时候想解除戒严,那就必须低下声气来跟成凹斗商量,要么让下几分好处--当然了,如果双方相处得比较愉快哩,那么这件事或许会以成凹斗的主动撤销而告终。 这一手看起来好像是对他这个新任副都护存着几分戒心,而捏了一点儿筹码在手上,其实是主动丢个尾巴,让别个抓在手里更加安心。 陆鸿摸着了对方的几分态度之后,便没有再谈公务上的事情,双方之间拉了一会儿家常,说了一些军营里的趣事,将刚才那点儿似有还无的火药味儿顿时冲得淡不可闻。 等到喜子进门换第三壶茶的时候,正好听到成凹斗口沫横飞地说着几年前跟奚人干架的事情:“那个年岁两胡都不像现在这样大胆,大家明面里都还算相安无事。先圣文帝载道三十二年的时候,平州在濡河畔还有一座榷场--咱们向奚人买药草和皮子,贩给他们盐和粮食,那时我就奉高都护的命令带着几十个兵在榷场把守,以防奚人闹事。那天也不知是老天睁眼还是奚人的祖宗没保佑,终于给我发了两个愣头青的家伙过来!” 他见陆副都护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便愈发来了兴头,眉飞色舞地续着:“那两个一主一仆,都是年纪轻轻,想要低价从咱们榷场买三千斤铁--别说朝廷对榷场的铁器严格管制,每天不得卖出十斤以上,每年也不能超过一千五百斤,就算可以敞开了卖,也绝没有那样低的价儿!那小子买不到铁器就开始闹事,我当然不干,上去就和他理论,对方也是个胖子,怕不有二三百斤重,跟我推搡了几下,谁也没占着便宜!我就说咱们俩干脆到榷场外面单对单干一架--不怕您笑话,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您这份稳重劲儿,当然是现在也还是没有,成天就好个摔角打拳--您猜这小子说甚么?”
陆鸿笑眯眯地问:“他说了啥,不会就此认怂了罢?” 喜子听到要紧处,也不肯走了,把茶壶往桌上一撂,也抱着膀子饶有兴味地等在一边。 成凹斗有意无意地向他瞥了一眼,继续说道:“不至于认怂,那小子说他是甚么室得部辱纥主的孙子,他这趟出来家里是三令五申不准他在外面打架,所以要回家请示一下大人,并且跟我约了第二天老地方不见不散!您说好笑不好笑?” 陆鸿呵呵笑了一声,点点头,追问道:“那他第二天来没来?” “来了!” “好,言出必践,是个好汉。” 成凹斗大喜,也附和道:“大人说得一点儿不错,当时我也这么想的,他不仅自己来了,连他那当辱纥主的爷爷都跟了过来,老爷子亲自当裁证,让我和他孙子打,说大丈夫各凭本事,生死无论!我说那照啊,来吧!谁知道那小子看着壮实,推推挤挤扳手腕的还行,真正玩儿命的时候被我一拳打在耳后,当场就死了……”说着啧啧连声,显得不胜惋惜。 喜子在一边插口问道:“那辱纥主就真的没追究?” 成凹斗倒没在意他这小小亲兵的僭越,唏嘘了两声,说道:“那老官儿十分守诺,没给我多大的为难,收了他孙子的尸首就带着族人走了,不过从此以后室得部再没来榷场通商过。后来听说这老官儿没多久也死了,他儿子,也就是那死小子的爸爸做了新的辱纥主!” 喜子在旁笑道:“看来这家人时运不大好,这位新的室得部辱纥主六月初才被咱们大人砍了,也不知道这家更有后人没有。” 成凹斗瞪大了眼睛,奇道:“怎么,原来还有这回事?那我和大人也算得上是同仇敌忾了,哈哈!” 陆鸿笑道:“是有这个事情,那室得部的辱纥主也是个大胖子,狡猾得紧,那天带着千把人围成个铁桶阵,害我差点把衣裳脱得只剩裤衩儿,全部点燃了扔过去烧******,这才破了阵子!只可惜他们那杆‘老皮帽子’大纛没落到我手里,被三流子抢去了--过两天你就能见到这家伙了,我的好兄弟,回头你们亲近亲近。” 成凹斗刚要答应下来,却听门外一声破锣嗓子的大喊:“鸿哥,刚到就听见你在背后念叨我,是好话还是坏话?” 陆鸿和喜子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只见三流子当先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院来,后面跟着男女老少十好几个,吵吵嚷嚷的好像搬了一座集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