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徐仪目光瞟过来时,琉璃就已察觉到了。【】:3w.し 她有心不作理会,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就望过去。见那表兄妹两个逆着晨光隔桌对坐,言笑晏晏,分明就是一双十分匹配的璧人,心情便十分不痛快。哼了一声,别开头去。 琉璃虽自幼便不喜欢读书,但被张贵妃训导逼迫得多了,实则已经啃下许多先人的文集诗作,谈吐之间文质彬彬。兴趣也十分广泛,不论什么话题都能和人聊得起来。且她生得雪白如玉,貌若好女,便人人都愿意亲近她。 见她不痛快,她身旁少年名为刘峻者便笑问道,“张兄认得那位小徐公子吗?” 姊妹两人为了掩盖公主身份,在国子学中都自称母姓。如意自称东海徐家的远支,琉璃自称是彭城张氏之后。他们两个扈从众多,派场举止一看便知出身不凡,非华族不能有,便无人怀疑她们的身份。 琉璃反问,“认得又如何?不认得又如何?” 刘峻见她怒气隐隐烧到自己身上,便哈哈笑道,“张兄莫非同他有什么龃龉?怎么回回说起他,都要怒目相向。” 琉璃道,“看不惯他那副藤萝倚树的模样罢了。” 藤萝倚树多用以比喻女子依附男子,琉璃和如意都生得少女一般,刘峻心头不由就生出些异样来,心想莫非张贤弟是在同如意争风吃醋吗?便笑道,“小徐公子确实性情腼腆,和众人都十分疏远,偏偏同大徐公子形同莫逆——不过他们本就是同族,倒也不奇怪。何况他们两个说起学问,旁人也无所置喙……”忽又想起件事来,便笑道,“小徐公子确实不辱没东海徐家的名声。你可知这次考核,他在馆内排名第几?” 琉璃肩膀立刻便紧绷起来——她虽不喜欢读书,却有争胜之心。便道,“馆内考核不是只评优良劣三等吗?” 她和如意都考了优等,便没上心。 刘峻却道,“那三等只是评给外人看,一等门第必然给一个优,否则上品豪族反不如下品寒门,岂不难看?真正的名次,都握在博士们手里呢。”他族内有人在国子监任职,自然听说了些□□。 琉璃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问道,“她排第几?” 刘峻压低声音道,“……第一。听说每旬的考核她都紧排在大徐公子后面,这一回居然湛湛反超了。” 琉璃眼睛睁圆,问道,“我呢?我排第几?” 刘峻笑道,“我也只知道他们两个位列在前,又问了自己的名次罢了。不知旁人。”但从他的语气中,琉璃却轻易推断出——他不但知道,而且自己的名次定然还排在他的之后。 琉璃一向将如意当“野种”看。虽维摩和两个公主都更看重如意,但她自认自己必然样样都胜过如意。但至今为止唯一的正面交锋,她竟然远远落在如意之后,心头不由羞恼交加。 便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摔,坐回去一把摊开。 刘峻看他神情,以为他又要发脾气,谁知他竟一言不发,便道,“张兄?” 琉璃恶狠狠道,“不聊了,读书!” 那少年不由笑起来。心想,就这位张贤弟的成绩,任他读个一时半刻只怕也读不出什么效果。 他心中疑惑未解,便又打探道,“张兄和小徐公子可是自幼相识?” 琉璃扬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少年本想以“好奇而已”敷衍他,然而实在觉着他虽娇蛮如公主,性格却也着实可爱有趣。便干脆坦白道,“我在想,彭城张氏已有许多代不曾居内朝为官,张兄从彭城来,不知在建康城内可有家宅?租住房屋到底有诸多不便,我家还有许多闲置的产业……” 琉璃道,“不劳费心,我家富贵得很,不缺房子住。” 那少年暗想——这却是个大实话,否则博士们何必特地将他的成绩提到优等? 他只是疑惑,彭城张氏已败落许多年,四代内做过最高的官也不过是个县令。子弟能走门路进到国子学也就罢了,怎么也不至于被另眼看待啊。 不想旁边早有人关注他们的对话,听琉璃说自己富贵,立刻便有人插嘴道,“彭城张氏在本朝确实无人居官,倒不知有多大的富贵。” 另一人轻蔑笑道,“刘兄莫非忘了张少匠?” 张少匠正是张贵妃的哥哥张华,因擅长百工事,天子任命他为将作少匠,主管修桥铺路一类外事。他虽没读过多少书,为人办事却很有些能耐。可惜牧羊出身,靠meimei得宠而改头换面,向来为士族不齿。为跻身上流,张氏一族便自称是彭城张氏的支脉。此事触及士族逆鳞,士人群起而攻之,可惜彭城张氏的族谱散落残缺、久不修缮,天子又有心有袒护。一轮论战打下来,竟然无法证伪。 当然,士林反应过于激烈,以至恨不能杀张华而后快,张华也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士族引以为恨,为巩固战果,每每拿此事取笑——至少在舆论战中,已坐实了张华冒充华族的跳梁小丑形象。 一提及此事,知道内情的少年们俱都笑了起来。 他们本十分喜欢琉璃,但此刻也不由疑惑起来。张华官居四品,他家子弟确实是能入国子监的。莫非这个张璃当真是…… 终于有人试探道,“张兄同张少匠……” 琉璃满脸急红,又恼又羞又恨,额头青筋蹦起,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凭什么要否认?她是一朝公主,她舅舅也是本朝国舅,究竟哪里卑贱了!可她也明白,一旦承认,日后只怕要被全馆排挤了。 她正无措之际,忽见有人排开人群,便如清风徐来,瞬间破开了凝滞沉闷的空气,徐仪的声音不徐不疾,温润如玉,“说起来确实许久不曾拜见令尊,贤弟最近可曾和家中通过音信?” 众人立刻想起,徐仪的父亲刚刚从徐州任上回朝,如今还兼任着徐州刺史,而彭城正是徐州治所。原来张璃竟是彭城本家,那么他们口口声声说张华,确实是在故意恶心人了,也无怪他这么恼火…… 便都隐隐有些歉意 然而琉璃因徐思母女的缘故,连带着厌恶徐家。此刻正当羞恼之际,见徐仪上前解围,脱口便道,“干卿何事!” 众人讶异于她的粗鲁蛮横,不由纷纷退了一步。 琉璃自知失言,然而也断不肯在此刻低头认错,越发恶狠狠的瞪回去。 徐仪却只一笑,“临行前长辈切切叮咛,纵然不干我的事,也少不得要多管闲事了。” 秩秩斯干,悠悠南山。他性情沉稳,临事不惊不怒,气度远胜旁人。连旁观的少年们也都觉着他真是英俊高标极了。 琉璃无言以对,登时面红耳赤,一把抓起桌上书卷,转身走人。 徐仪也并不在意,只回头对如意点了点头,让她放心。片刻之后,他就又被众人围住,说笑起来。 如意知道琉璃不喜欢她,故而请徐仪帮琉璃解围。此刻她也并不曾追出去,只遥遥看了一眼,便摊开书本,安静的圈点阅读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