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冤冤相报(2)
兴庆殿内,韩平治胡乱看着奏折,心里,早已烦躁焦灼。一盏茶的功夫,五六本奏章都扔在了地上,七零八落。 “儿臣参见父皇。”欠身行礼,雪瑶的甜脆荡涤着空气中的不悦。 韩平治抬首,压下几分烦倦,“瑶儿啊,快起來吧。” “父皇国事cao劳,也要注意身体才是。”雪瑶微笑着,俯身一一拾起散落在地的奏书。 “要只是国事,也还好办。唉。”一声沉重的叹息,韩平治摇摇头。 “父皇是天子,一国之君。除了国事,还能有何事忧心啊?”故作柔婉的淡笑,雪瑶表面佯装不知,实则句句暗挑愤恨。 “哼,天子,朕这个天子,实在窝囊。外有北翎步步紧逼,内有大臣争权夺势,就连后宫竟然??”压制不住的愤然,韩平治沒有继续说下去。 “父皇还是宽心吧,为这些事伤了身子,不值得。”把奏书重新放好在桌案上,贤良之态不言而喻,“可惜儿臣只是女儿身,外朝的事,半分都帮不上忙。这几日,后宫里,也传出不少风言风语,极损风化。若父皇不弃,儿臣愿代为查看此事。想來,姨母也绝非有意为之。后宫之内,定要有个公道,岂容jian佞毁姨母名节。” 韩平治看着雪瑶,欣慰中带着遗憾,自己半生无子,天公见怜,得一良女。只是,倘她是个男儿,南楚才真正有望。可惜了。“也好,这种事,放给外人,朕不放心。拿了朕的手谕,你去问问看吧。”说着,韩平治便写出一道手谕交给雪瑶,嘱咐道,“千万不要声张,那个御卫,你看着办。” 千方百计拿到了审查手谕,走出兴庆殿,雪瑶却踌躇了。走在春色满园的宫道上,反复揣摩皇上的意思,她觉得,自己这一步,好像并不是扳倒惠贵妃的最佳智举。 自古男儿好颜面,在南楚这个自诩礼仪之邦,尊儒尚节的国度里,尤甚。就算女子红杏出墙,恐怕他们的男人也并不会真的以此为由施加惩戒。平民百姓尚且如此,帝王之家怎会留下这样的不耻笑谈。 失策也,失策也。 闷闷不乐回了别院,握着手谕文书,只觉愈发烫手。按着皇上的意思,这件事只能平息下去,杀人灭口自然不难,可自己这一番费尽心机,尽数付诸东流。下一次的时机,遥遥无期。她从來不是一个甘心等待的人,怎愿就此作罢。 但若强行将此事闹得不可收拾,便是公然与皇帝作对。自己不过是个刚刚回宫的私生女,所有依仗都是皇帝的信任和疼爱,和皇帝翻脸,无异于自毁前程。况且人家是皇帝,周芸儿是贵妃,纵使七出,皇帝不想追究,谁人也无法。 正在烦恼之际,忽听谢秋颜禀报,“公主殿下,周小姐來访。” “哦?”有些惊讶,也有峰回路转的喜色,雪瑶放下手谕,“快请进來。” 周玉琴随谢秋颜踏进了别院,一见雪瑶,当即倾身跪地,“求公主jiejie救命。” “这是怎么说的呢,快起來。”见她如此,雪瑶连忙上前扶她,“有什么话,坐下再说,jiejie能帮的,能不帮你吗。” “有个叫张青的御卫,与我关系尚好。近日被人诬陷入了司刑狱,meimei听闻jiejie负责查证此事,他是被冤枉的,望jiejie明察。”握着锦帕,沾不尽满面泪痕。 “秉公办事,本宫自然会的。不过,一个御卫而已,死不足惜,meimei何苦亲自跑一趟呢?”含着不明深味的笑,雪瑶拿起一方锦绢帮她拭泪,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小腹。 “我喜欢他。”浅泪纵横,一语干脆。“求jiejie千万别让他背上玷污贵妃的罪名。” 早已料到的答案,却不想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子说得如此坦然。 喜欢便是喜欢,堂堂正正,无遮无掩。 曾几何时,这样单纯的感觉,自己是否也有过? 百味杂陈一瞬间,雪瑶随即道,“既然如此,姐妹一场。看來,这个忙,本宫是非帮不可了,等本宫一下。”说着,雪瑶进來卧房,从床下一个包裹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小木人,写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蒙上一层白布,再扎了五六根银针。抹去嘴角那瞥阴笑,然后回來找周玉琴。 南楚除了重风化,还有一样汉人的特色,便是崇神信鬼。宫廷内外,更以厌胜诅咒为忌。之前也想到这点,不过,鬼神之说,实在要看负责的人怎样处理,能否一击奏效不可估量。所以雪瑶最先考虑的是七出之条,可现在,既然七出不行,也只能一试了。 “meimei只要将这个放入惠贵妃的房里,而且短时间内,不要让她本人发现。本宫不但答应你的要求,还可以保证沒人伤害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把小木人塞在周玉琴的手里,她的眼中,溢出jiejie般的慈光。 “可是??”将门之女虽然豪爽,不过这样的不轨之事,她犹豫不决。 “怎么,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姨母,你们的爱情,还有孩子,都不要了吗?”雪瑶在一旁循循善诱,蛊惑人心。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说过的话,也要算数。”周玉琴终于下定决心。 “当然。”若有似无的浅笑,加上几分随意,“要不然本宫再立个重誓?” 发誓赌咒,这种玄乎其玄的事,做过一次,再有一次也沒什么。反正,她是洛阳那样胡汉合流的环境下成长起來的野丫头,从來也不会为这些封建礼教束缚。 “不用了。”周玉琴就这样把自己的信任和希望交付出去,却不知前方等待她的会是何种命运。小心翼翼地将小木人放在衣袖里,擦干几近流干的泪光,迈着坚定的步子,她离开了。 周玉琴才走,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雪瑶便去了司刑房,吩咐那里的管事司长??逼张青自裁,并封锁死讯。对外只说,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又过了些时日,漫天的流言似乎也厌倦了叨扰,渐行消息。深宫内廷,四月繁花,争奇斗艳依旧,掩过一切汹涌暗流。 玉湖來风,两个妙龄女子直面粼粼碧波。“事情办妥了吗?”自回到南楚宫,雪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悠然浅笑。 杭州风光潋滟,扶柳依人出帘,果不其然。 “放在梳妆台底下的盒子里了,不过不知能藏多久。”周玉琴看着自己愈发隆起的小腹,阴霾沉郁,“青哥呢?他在哪儿?” “马车和盘缠本宫已经备好,离开杭州吧。”雪瑶顾左右而言其他。 “我要见张青。你答应我的,不能不守信用!”周玉琴突然上前一步,抓着雪瑶的衣袖。 “他沒有背上玷污贵妃的罪名,现在你和你的孩子也可以安全离开。本宫承诺的,好像就这些吧。”心里隐隐一丝愧,表面仍不徐不疾。 “不,不是的,你骗我,你骗我!张青呢?你是不是杀了他?!”一瞬间,周玉琴突然疯狂起來,拽住雪瑶的双臂,反复摇晃。 幸而雪瑶早就选定宫里少有人烟的荒凉之地与其见面,不然,如此喊叫斯闹,恐怕倒蚀把米。 一把挣开她,嗔怒道,“你自己沒理解清楚,何苦來怪本宫呢?”看着周玉琴跌坐在地,泪水不住地流淌,表情僵硬,失魂落魄,雪瑶又不禁柔下几分,蹲下在她身边,“玉琴啊,你还年轻,拿了这些金银,先出去避避风头,至于这孩子,要不要在你。将來一切都过去了,回來还是周家的千金小姐,到时候,本宫做主,给你找个好人家,安心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侧头看向雪瑶,双目圆睁,她的眸光里,是哀痛,是愤怒,更是不屑和悲凉。 雪瑶被周玉琴看得心底一慌,别开目光,不再与她对视,“你这么看着本宫也沒用。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再怎样怨恨,也于事无补。他是心甘情愿与本宫交易的,你怨不得本宫。”好像是在劝周玉琴,可她怎又不是安慰给自己听,“张青死了也未尝不好。玉琴,你和他本就是一享**,不可长久。听了本宫的,荣华富贵都在后面。” 冷冷看了雪瑶好久,只挤出一句话,“不是所有人,都如公主这般,眼里只有权谋富贵。”然后,周玉琴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的咽喉,一贯而下。 鲜艳的血,映红了眼帘,只见她秀额紧蹙,踉跄了几步,一个翻身,落入玉湖微波,染红一池春水。 雪瑶站在原地,只是看着,怔怔看着。 不是不能拉她一把,而是,不想生的人,只有死來安慰。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活着,始终是个隐患,依了自己斩草除根的个性,怎可能留下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不过这次,一來,她是自己的表妹,沾亲带故,不愿下手;二來,一尸两命,这样的残忍,她还是留了妇人之仁。 现在,不用自己动手,她自尽了,如此这般,两全其美。 只是心里,为何泛起一丝难言。 那句,“不是所有人,都如公主这般,眼里只有权谋富贵。”深深印在心里。 原來,她的眼中,只有权谋富贵。